信是大半年前叶梅芳写来的,写信的时候,他还没有到达圣墓山。信中提及叶思游身体不适,白竹尽力医治却总不见好,只能任凭他衰弱下去,长此以往,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信中让叶锦城尽快寻找,办完事qíng就赶紧转回,不然只怕与师父相处的时日无多。
叶锦城一刻也坐不住了,距离这信寄出来已经有很久了,师父如今是什么qíng状,他根本不得而知。此时已经是秋季,前路很快就会开始下雪,若是没能赶在冬季之前翻越葱岭,就又要活生生耽误一年,到那时候——他不敢再想下去,立即开始收拾东西出发。
这一趟回程比来时要更加艰苦。一路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支撑不住,损耗甚巨,这一趟又比来时要更急,总算赶在冬季来临之前翻越山路,下到玉门关附近。连以往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只要还有赶路的可能,就不作停留。这样的代价太大,临近长安之时他已经开始渐而支撑不住,不得不在长安稍作休憩,趁这个空当赶紧往杭州写信。而在长安他已经又接到杭州来信,还是叶梅芳写来的,信中一再催促他见信速归,叶思游病势沉重,就算是白竹也开始束手无策。
叶锦城慌了手脚。这些信件,就像是当年母亲决意离去之前那些日子的叹息和沉默一样让他惊慌失措。他从长安赶往扬州,又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中途在驿站连着接到叶梅芳的来信,一封比一封催得更急,让他心慌到了极点。
在夏初时分他到达了扬州,终于与叶梅芳接上了头。天色将暮,他急急忙忙地从扬州城里下到码头,叶梅芳带人在那里等他。叶锦城满心惶急,脚才踏上甲板,就有个少年从船舱里钻出来,那少年穿着藏剑弟子惯常的杏色衣服,头上高高绑着马尾,一头漆黑油亮的长发在光线下显得青chūn盎然。他转头看见了叶锦城,突然大喊一声,已经渐渐开始显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秀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来。
“大师兄!”
他说着一头扑上来紧紧抱住叶锦城,虽然是半大的孩子,可常年练习重剑,力气一点都不小,叶锦城让他抱了个措手不及,下巴抵在那孩子的发顶上直发怔,直到叶梅芳掀开船帘从舱房里面走出来,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拔高了许多的清秀少年,正是叶九霆。两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叶锦城第一眼才没认得出来。
“大师兄,你真的回来啦!”叶九霆到底还是孩子心xing,说话开始带上哭腔。
叶锦城搂着他看向叶梅芳,叶梅芳站在船篷旁边,没有上前来打扰他们,神色里虽然还有几分疏离,可是那焦急的模样是无法掩盖的。他看了看叶锦城,只见他瘦削憔悴,神qíng煎熬,满身风尘仆仆,显然是经过了艰难的快马加鞭的赶路才来到这里。叶梅芳看了他们一会儿,这才道:“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叶锦城觉得鼻子一阵发酸,赶紧扭过头去生怕叶九霆看见自己落泪。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他感觉无比愧疚。叶梅芳一直不能忘记谷清泉,也知道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却也没有跟他翻脸,如今还愿意这样同他说话。叶锦城定了定神,往船舱里面走,叶九霆跟在后面掀开帘子进来。叶梅芳吩咐船夫开船,随即也走进来。
“师父……师父到底怎么样?”
叶梅芳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沉默地倒了一杯茶递给叶锦城。叶锦城接过来,只觉得手哆嗦得厉害,茶水直往外泼溅,只好将茶杯放在案上。
叶锦城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转头看向叶九霆。半大少年本来就正在伤心,一听这个话题,再看看叶锦城憔悴已极的神色,眼圈立时红了,转过头咬着嘴唇。
“师父……师父他……”
“……你回去看了,就知道了。师叔最想见的,就是你。”叶梅芳沉默了好久,才低声开口。
虽然天气早就热了起来,可是叶锦城还是难以抑制地直哆嗦。
“师兄……师父、他到底……到底怎么……”
“你还知道问师叔?”叶梅芳突然怒极,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往桌上一磕,“你以为师叔为什么变成这样?师叔嘴上不说,心中天天牵挂着你,连小师弟也时常念叨你……若不是师叔病危,你是不是就打算在明教呆到天荒地老?是啊,你从来就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想到哪去就走,从来不管旁人怎么想……你是多了不起的人啊!”他说着说着,眼眶红了,拂袖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连着重复了两次,“……你是多了不起的人啊!你是多了不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