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山口,又走了一阵,终于上了官道。前面就是láng牙军设的哨卡了,叶锦城远远地看着,随即发现队伍停了下来。他转头看了陆明烛一眼,轻声道:“跟我来。”
他策马走到队伍前面,跟那哨卡附近的几个láng牙军军官说了几句什么。
陆明烛带着陆嘉言慢慢地走过去,就看见叶锦城从马上跳下来,笑容可掬地跟那几个láng牙军官jiāo谈。那金线纹绣的白缎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贵气,之前脸上局促的神qíng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在与人周旋时的从容不迫——是了,他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变过。当初他拿自己当作敌人与自己周旋的时候,也是这样笑容可掬,甚至深qíng款款。陆明烛站在不远的地方,面无表qíng地看着叶锦城来回走动着给láng牙军官解释事qíng来龙去脉,那没有一丝破绽的笑容,让他想起十九年前的叶锦城,那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时光如同流水一样流走了,少年年轻还带着稚气的容貌也不复存在,乌油油的头发早就成了这样霜白的颜色——与他在三生树下看到的那次一样。他一直觉得他们隔着血海深仇,可真的再见到了,他却觉得自己与叶锦城之间,只隔着十六年漫长的时光,这些时光里有火,有血,有泪水和仇恨,可最多的,还是陌生和距离。
队伍开始移动,是láng牙军下令通行。陆明烛看见叶锦城点着头,带着一些恰到好处的感激神qíng对láng牙军官道谢,却并没有谄媚的神色。只是这样就绰绰有余了,他看见那几个láng牙军军官脸上也绽出笑容,似乎跟叶锦城谈得很投机。
“您别嘲笑我了——这一批货物损失大了,我上个月算是白gān了……”
“哈哈哈哈,您是大手笔,还怕损失这么一点?再说了,到了洛阳府报官,那里的大人们派点人出去,很快就能把这事qíng解决了,肯定不会让您有什么损失……对了,我这里有点私货想要送出去,您要是不麻烦的话,有空帮个忙?”
“——哈!什么大手笔……这当然,当然,您有事尽管说,在所不辞……”
他听见他们断断续续的jiāo谈,却也只是一直冷眼看着。正在这时,有个láng牙军官却突然转身,一指陆明烛道:“他呢?他是gān什么的?”
周围的谈话声好像突然清晰起来,陆明烛这才回过神,意识到冷眼旁观的时刻已经结束了。他走上前去,并没急着说话,那边叶锦城已经道:“他是西域商会的人。我这批货被劫走前,在上一个驿站是托给他们jiāo接的。”
那láng牙军官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在意,听了这话也就点点头,可眼神却一转转到陆嘉言身上,立时道:“这出来做生意的胡商,怎么还带着孩子?这小子的长相还真是少见,这是你儿子?”
他这句话是对着陆明烛说的。叶锦城暗叫不好,思及之前一天在酒楼和洪英说的话,生怕到头来万一两边碰见要出纰漏,只好抢在陆明烛面前道:“不,不,这孩子是我收养的。”
话刚出口的一瞬间他能感觉到陆明烛的眼神像刀子似的在他后背剜了一下,颇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叶锦城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那几个láng牙军官好奇又惊讶的提问。他能感觉到,每回答一个问题,陆明烛那刀子似的眼神就楔得更深几分,简直要把他活活凌迟了。叶锦城一面说着话,一面暗暗大骂这几个láng牙军官多嘴多舌,而且之前他明明带着陆嘉言从这个卡走过一次,当时他们什么都不问,却偏偏要放到这时候来问个没完!可是现下他别无选择,只能一路往下回答。好不容易等这些人说够了,叶锦城同他们告辞,这一下即使是有心,他也不敢走在陆明烛旁边了。陆明烛带着陆嘉言,在前面用很快的步伐走着。陆嘉言倒像是看出了什么一样,抬头对陆明烛低声道:“师父,方才叶……叶师叔说的话,是因为之前我去找他的时候……”
陆明烛并不听,只是偏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陆嘉言这一下没说成,只好闭了嘴。叶锦城垂头丧气地在后面骑着马,恰巧看见陆嘉言回过头,用带着点同qíng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小孩子并不清楚往日的恩怨,只是从气氛和两人jiāo谈的语气间隐约感觉到叶锦城面对师父时的气短。这一眼不啻给了他当面一个巴掌,叶锦城暗暗叫苦,只觉得后背的冷汗都渗出来了——先前在不得已的qíng况下,他只好说陆嘉言是自己收养的孩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个谎话出口,就不能回头了,必须用更多的谎话来圆。现在是过了哨卡,可是等到了营地里,他要怎么跟陆明烛解释呢?诚然,这是bī不得已,可是他看得出,陆明烛并不想理睬自己,而这个谎话,无疑必须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更多的联系和jiāo往,这样才能维系之后的事qíng。这在他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陆明烛呢?他实在是害怕,害怕陆明烛心生不忿,带着陆嘉言,再一次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得了无踪迹,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