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我问你呢,这些哪来的?”
“我爹买的啊。”陆嘉言低头归置东西,话里的称呼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其实这不能怪他,也不能怪叶锦城。近来老是跟着叶锦城出去,在外面不能叫错,在商会不能叫错,当着有头脸的不能叫错,当着下人也不能叫错,回到叶锦城的宅子,为免事端,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统统不能叫错。陆明烛问他,他又心不在焉,一时嘴快,习惯了的称呼顺口而出。
“……什么?”
“我爹……啊,我是说叶师叔……叶师叔买的……师父……师父?师父你别这么看着我,好吓人啊!”
(一零八)
一走进人声鼎沸的洛阳内城,再一路到了商会,陆嘉言就觉出气氛不对劲。其实这种感觉他早在一段时间以前就意识到了,只是他年纪毕竟还小,好多想法一带而过,也就没有在意。可是今日不知道怎么的,似乎格外明显些,连他都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一进商会里面,所有人就盯着他看。
他生得本来就格外与众不同,经常被人盯着看,也不算什么稀奇事qíng。可是他能感觉到,商会里面的人盯着他看的眼神,并不是那种纯然的好奇,而是因为近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qíng,这种眼神里带着好奇、探寻、嘲讽和怀疑,以及其他一点说不出来的意思,就好像在等着什么好戏开场。
陆嘉言不明就里,只好装作没有看见,自上了楼梯去寻叶锦城,心里想着挑个机会再好好问问叶师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二楼楼梯的转角处,他一抬头看见叶九霆正从上面下来,脸色不是很好,脚步也匆忙,跺得那本来十分牢固的木制楼梯砰砰作响。
“九霆哥!”陆嘉言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叶九霆本来好像没注意到他,闻言站定了低头打量陆嘉言。可是这一眼不同寻常,只是在他脸上一扫,很快就移开了。叶九霆本来生得就高大,这样从上而下地俯瞰一个孩子,目光又不同以往地不友善,吓得陆嘉言一怔,愣着不动了。他正在惊疑,就听见叶九霆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一声冷哼,好像是没看见他一样,一手搭着栏杆快步下楼了。
陆嘉言目瞪口呆,只傻了一样望着叶九霆的背影,也忘了开口问到底是什么缘故。叶九霆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轻飘飘地跟商会门口的应侍打了个招呼,出门不见了。陆嘉言怔怔地把目光收回来,这才发现连商会大厅一楼的人们都在抬头看着自己,显然叶九霆方才跟自己那一幕被所有人尽收眼底。他说不清大家那是什么神qíng,只觉得复杂无比。
叶九霆平时同他明明很熟,而且对他一向很好,就好像叶锦城一样,见到什么好东西,总记得买回来给他,甚至还经常带着陆嘉言一起出去玩。陆嘉言彻底傻了,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转身上楼去找叶锦城。
“哎哟,嘉言,来啦?什么事……你先坐,我把这些东西收好。”
陆嘉言来过这里多次,也不怯生生的了,熟门熟路地跳上另一边的椅子坐好。叶锦城手里拿着许多东西,在屏风后面转进转出,大概是些账目以及记录明细。陆嘉言打量着他,只见叶锦城满面忧色,但是神qíng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他一向是这样,在很烦的时候,也很少在脸上表现出什么特别激烈的qíng绪。陆嘉言看着他高高束起的白发在身后随着动作晃dàng,心中的疑问也不禁一连串地往上冒。
这些日子下来,即使是个孩子,也看得出师父与叶师叔的关系很是奇怪。他多年与陆明烛一起生活,深知师父的xing子,并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就对人横眉冷对的人。而他近来又常常在叶锦城这里,见多了他一言一行,觉得这个叶师叔人也不错,对待小孩子尤其耐心温柔,在正事上面更是从容淡定,有时候甚至比师父还要厉害,可是两人一碰上面,师父不像平日的师父,叶师叔也不像平日的叶师叔。师父对这个人无端厌恶,甚至已经到了不愿提起的程度。可自己又偏偏常常在叶师叔这里。因为任务缘故,叫爹叫得习惯了,竟然上次在师父面前也脱口而出了。就为了这句叫错,他胆战心惊了好几日,虽然师父最后并没责罚他什么,可是他看得出,师父心里是很不高兴的,只好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下次不要叫错。可是话说回来,他们之间这奇怪的模样,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他太小了,小得想不明白这件事,照理来说,师父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他却不敢问师父,想来想去,只能慢慢问叶师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