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变过。他想起漫长而且没有光明的无明地狱。在那好像杳然无尽的岁月里,这样的梦境一直都伴随着他,以至于如今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他已经没有半点的羞愧和不甘。清醒的时候,恨那个把自己害到今日地步的人,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可在梦里,梦见的永远是甜蜜的、好像真正互相信任的往事。
陆明烛望着屋顶,睁大眼睛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随即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在十几年的岁月中,他早已经释然,梦只是梦,只是记忆里挖不掉、盖不住的一角——梦只是梦。就算在梦里,他还是那个年轻的、傻到可笑的陆明烛,可这对如今的他又能有什么伤害呢?梦就只是梦,即使它永远停留在那里,它也只是梦。梦里他仍旧和一个人柔qíng蜜意,可是这丝毫不妨碍醒来之后,就将往事恨入骨髓。
他想着慢慢支起身子下来,让出一部分位置,小心地把蜷缩着的陆嘉言拉直了睡。不住闪动的火苗被他用剪刀修剪了一下,重新归于平静。
陆明烛起身往另一侧走去,顺便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这样的梦,只是十几年无数梦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他想着想着,停下了脚步。仿佛又有哪里不一样,和那些在无明地狱黑而且冷的囚室里做的梦,好像还是有哪里并不一样。陆明烛仔细想了想,却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索xing丢开一边去。
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很热,又好像是很冷。额角痛得嗡嗡作响,叶锦城费力地从榻上支起身子,心里面一片迷糊,根本想不起来这是在哪。chuáng边的小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着一杯茶,他费力地揭开盖子,里面只有大半杯,摸着还是半温的。他想端起来喝,可是一阵头痛让他伏下去,随着疼痛渐渐远去,之前的睡意又渐渐袭来,支出去的一只手,微温的茶盏还熨帖着手心,让他恍惚觉得喝过这半盏茶的人才刚离开。
“……明烛。”
并没有人回答他,四下里一片寂静。叶锦城睁着一双恍然的眼睛,费力地抬起头来。帐幔和陈设在眼睛里幻成几个虚影,渐渐清晰,他愣愣地看,静静地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里是商会,不是江南早chūn三月的藏剑山庄。盏子里的茶还是热的,就好像有个人真的还没有走远。
叶锦城掩着脸躺了一会儿。记忆jiāo织成的不清醒的幻境渐渐退去,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在这里伤chūn悲秋。叶锦城挣扎着爬下来,一边竭力抑制那种喝多了酒之后的恶心,一边换了一身衣服。叶九霆负气才从商会里出去,有些事qíng已经安排好,然而却还有更多的事qíng要做。
(一一一)
茶炉里的水开了,扑腾着冒出大团的白汽,顶着茶炉盖子也砰砰地响了好一阵,林巧巧才不qíng不愿地离开灶台旁边,手忙脚乱地去掀那盖子。
“不行了,我得走了。”陆明烛本来抱着手臂靠在灶台前面说话,此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站直了身子。
“别啊,前辈,她听你讲的故事,听得晚上都不想睡觉了,难得有空,还不多给她讲讲?”韦佩瑶笑着拦住陆明烛不让他走。那边林巧巧撇下茶炉一径冲了过来,急煎煎道:“是啊是啊,前辈,别走嘛!您去过好多地方,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做什么急着走啊!还有你,阿瑶,”她转脸看着韦佩瑶,显然是因前者说她听故事听到晚上睡不着觉而得罪了她,“你别光说我,就说你自己——”
“咳——咳!”韦佩瑶转过脸去,她懂得林巧巧话里的意思。之前韦佩瑶听多了师父说的旧日明教弟子横行中原的故事,对明教嫌隙颇深,早先来在营地,对陆明烛也是爱理不理,可是禁不住林巧巧是个自来熟,每每陆明烛来这里的时候,都缠着他说话。陆明烛早年在中原跟着法王去过不少地方,见识很多,在无明地狱那段日子里,又读过无数典籍藏书,说出来的东西林巧巧闻所未闻,韦佩瑶开始不屑一顾,时间长了,竟然自己也被吸引过去。
“我来找何先生的,不行,我得走了,下次再给你们说。”陆明烛笑着抽身从灶台旁边离开,林巧巧没拦住,只好失望地垂下手。
“喂!喂!你看什么呢!”韦佩瑶看着林巧巧失望的模样,连拍了她几下都没有反应,“已经走啦!怎么样!在这营地里闷得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