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总是不好的。欺骗加上背叛,又要怎么说呢?他突然发现自己还不如这个小姑娘看得清楚。可是眼下的事qíng,已经一团乱麻,他头一次有了想说出来的冲动,可是他想说出来,陆明烛未必愿意想说出来。说出来了,他自己舒服了,陆明烛呢?这桩事qíng,对于陆明烛来说,可能是再也不愿意揭开的伤口,他不能为了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就害得陆明烛跟他一起遭受流言挞伐。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再说什么了。叶师叔……年轻的时候,就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林师侄,你说得没错,我现在很后悔,可是后悔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怎么会没有办法……”林巧巧到底还是天真的,听见这话就好像异常地着急了起来,“既然后悔,就多做好事,去赔罪啊!就算、就算……就算我也知道,有些错犯得太厉害,赔罪也不一定就有用,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啊!”
林巧巧自己说完这话,突然也是一愣。她突然发现,哪怕江湖传闻里的主角就坐在自己面前,可他身上那种沉郁冷重的气息,让她无法开口发问。她细细回想着自己之前听过的故事,却突然发觉,她并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连故事里那个明教弟子的生死,她都不知道。可是她看了看叶锦城,却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qíng,好像之前发生过什么,明明已经提醒了她答案,可她竟然笨得厉害,给错过了,现在死活也想不起来。她无言地凝视着叶锦城,她不知道故事的结局,可是又仿佛知道。因为叶锦城现在正坐在她面前。
他一个人坐在这里,这便是故事的结局。
叶锦城抬头向前面望着。林巧巧看见他的目光越过很远,仿佛看见了许多东西,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起看,却只能看见远处如烟如雾似的青山轮廓。
“林师侄,你说得没错。赎罪也未必赎得过来,可是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些。林师侄,你还太年轻,很多事qíng你不懂——不懂就是最好了。”他没看林巧巧,但是却用一种非常温柔耐心的语气说话,几乎是在教导她,“你先来还抱怨韦师侄说话不中听,她说话不中听,那是为着她在意你。你要看得清这些,也要一样关心她,以后才不会后悔。我想你是看得清的,你别总说,韦师侄说你人笨,我看你聪敏得很。”
林巧巧挠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又仿佛是有点不好意思。
“……真的啊?从小到大,师叔祖,师父,师兄师姐……还有阿瑶,都说我傻乎乎的,叶师叔,你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就算是安慰我,我也心领啦。叶师叔,你每天在洛阳做那么多事qíng,营地里就连何先生说起你,也说你聪明,既然你说我不傻,那我就索xing信啦!”
“我不是安慰你。”叶锦城的语气慢条斯理,可是也许并不是因为从容,只是因为疲倦和茫然,“他们说你傻乎乎的,你就真的傻?我看你一点也不傻。你说的话,都是很对的话。旁人看着聪敏的人,也未必就真的聪敏——有许多事qíng,我从年轻的时候开始想,想了十几年,二十年,直到今天,也都想不通。”
林巧巧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他:“……什么事qíng?”
“……假如,你曾经错负一人,现在他人又回来了,你在他面前不知该怎么办,甚至连说话都不会说。你有时候觉得,你也许该说自己过得好,但是你知道他恨你,如果你还说自己过得顺遂,你怕他听了难受,听了会更恨你,而且仿佛自己不知悔改还在得意洋洋;可是有时候你又觉得如果你说自己过得不好,这样他也许心里会舒服一点,可是你又怕他轻蔑你,觉得你在故意装可怜给他看,好像又比不知悔改理直气壮更加可耻十倍……所以你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你当年对不起他,所以你恨不得现在在他面前、为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只要他能开心一点,哪怕就是一点点……可是偏偏你现在在他面前,做什么都不对,甚至比当年看起来错得更厉害……”
叶锦城低下头,在膝盖上摊开双手,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他一双手因为早年气血瘀滞不通,一到冬季,就总是伤痕累累地生着冻疮,十个指甲都是黑紫色。他盯着自己的掌心,好像看着什么非常陌生的物事,或者也只是在惊讶这双手曾经做过的事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