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零)
在长久的与各种人或者势力的周旋中,他早就已经懂得在短时间内权衡利弊。所以尽管十分不想听叶锦城指挥,他却仍然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一瞬间他落入一种无能为力的自我厌恶中——这也许是因为,在此时此刻,他意识到叶锦城又一次占据了主动权。
“倾月夫人,有话明说吧,你到底想要怎样?”在陆明烛思索的这短暂时间里,叶锦城已经重新换上一张笑容可掬的脸。也许是他前后转变太快,连倾月也有点不曾料到,因此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人,是明教杀的,如你所说,叶先生,你们商会的人,也是爹娘生养……总得赔几个钱……陆掌使,这就该你们出了,”她将凝视的目光从陆明烛的脸上移到叶锦城这里,“至于我们红衣教名声受损……总得出资修补,这钱……叶先生,你说呢?还有,此事既然由明教而起,你们退出江津村附近,撤去据点一半人手,这事就算揭过了。”
陆明烛感觉到,叶锦城按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这个动作是一种暗示——更何况,他自己的怒气也已经恰到好处地到了爆发的边缘——陆明烛竭力平复一下,将那股想要拍案而起的怒意转成一个慢吞吞起身的动作,然后用眼睛斜睨着倾月。
“不可能。”
他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没给倾月留下一点反应的时间。
谈崩了。可是就倾月这里来看,她似乎还是镇定自若,只是拿眼神凝视着陆明烛走去的方向。她的眼睛很大,浅栗色的,也很清澈,只是上面汪着水,也不晓得底下究竟有多深。叶锦城脸上的笑容不但没褪去,还不由自主地又加深了一些,趁着倾月去追逐陆明烛背影的目光,他仔细而且快速地打量了她一眼,试图捕捉细微的蛛丝马迹。
她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嫣然一笑。
“哎呀,谈崩了呢。陆掌使脾气不好啊。”
“怎么能是他脾气不好呢,”叶锦城笑眯眯地回答她,“就算是我听了,心里也不舒服呢。”
“晌午都过了,二位不在这里吃饭?”她突然将话头一下子岔开去。
“哎,吃什么饭?”叶锦城还是笑容可掬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将话锋推回去,“你不像我一样,整天谈生意——我们这一行,谈生意中途请吃饭,不过是为了下局有可以接着谈的可能,方才已经谈崩了,吃饭就多余了——你说是不是?”
“我一个女人,哪里像你们那样懂得那么多?”倾月吃吃地笑着盯住他,模样就像一条不怀好意的艳丽毒蛇,“那也罢——”
两人仿佛是极默契地一起站起身来。叶锦城做了个请的手势,往外面走。他嗅到一阵浓烈的西域香料的气息,是倾月,这艳丽的毒蛇贴在他身边,咝咝地吐着信子道:“……叶先生瞒天过海,好厉害的手段啊,我先前还不知道,那个人是明教的呢——现在回想起,二位看起来,关系颇为亲密啊。”
她语气娇滴滴的,其实就是赤luǒluǒ的威胁。叶锦城听出来了,眼见着她那意思,就是说如果他们不满足她的要求,就要回去说给láng牙军,说商会和明教有往来。明教和láng牙军虽然暂时没有完全撕破脸,可也是重点监视和怀疑的对象。如果叶锦城被发现同明教有往来,在láng牙军面前的信任可是要大打折扣。叶锦城知道这事的严重xing,如果洪英等人不再信任自己,定然会派人多加监视,这样连着屠láng会的踪迹也有可能一并bào露。
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可是似乎比想象中还难对付。叶锦城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他的声音温柔,简直有点甜丝丝的。
“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他望着倾月,“我是个生意人,无权无势,就赚一点辛苦钱。贵教将来就是国教,前途无量,我自然愿意效力——可是说白了,我这种贩夫走卒,谁也得罪不起呀,明教来找,我敢说一个不字?不过是在中间跑腿,拿一点小小的零头罢了,权当糊口。眼下大燕基业未稳,天下动乱,在乱世活着不易,倾月夫人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小小蝼蚁,在下必然一辈子都不忘恩qíng的。”
倾月眯着眼睛笑了。其时叶锦城已经走下台阶,说罢了这话便旋了身子对倾月双手抱拳,作势低头感谢的模样。倾月也不留他,只是微微点头一笑,直到叶锦城走出有一段距离,她才扬声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