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城显然一夜没睡,还是昨晚的打扮,包括衣服上沾染的血迹都还在。他双手抱膝蜷在chuáng榻一角,微微向里面瑟缩着,不动也不说话。陆明烛的到来,对于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陆明烛没有太多时间磨蹭,他心里有点急,只好试探地伸出手在叶锦城面前探了探。
“叶锦城?认不认得我?”
叶锦城似乎对他这个举动有一点反应,陆明烛看见他的眼神动了一下,只是在自己脸上轻轻滑过,随即摇头道:“……明烛呢?”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仍然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悸之感。陆明烛收回手,无言以对地望着靠在门边的叶九霆。叶锦城这句话似乎也刺激到了叶九霆,他眨着眼睛望着自家师父,又看了看陆明烛,突然抬起一只手捂住嘴,把头转过去了。
陆明烛被叶九霆这举动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走过去,急道:“怎么了?”
“没什么,明烛哥,你看到了,我真怕师父好不起来——”叶九霆的眼眶发红,却还竭力控制着,并没有眼泪,“……你来一定有事吧,先不要管他了,你说。”
“……你等等,”陆明烛紧紧地盯着他,“你告诉我,你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管他醒来是不是要打死你——大不了你就说,是我bī你说的。”
“这……”叶九霆十分为难,可是脸上神qíng显然也很是动摇,“明烛哥,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昨天跟我说的三年,是什么意思?他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陆明烛不想同他拐弯抹角,直接就将问题全部扔给他。
叶九霆似乎被他这样的直接给震到,沉默了片刻才道:“……明烛哥,我昨天说的话,不是骗你的。师父好好的时候,绝对不会允许我告诉你这些事qíng……那时候我还小,好多事qíng,太具体的也记不清了。但是……你们分……分开之后,他的模样就不太寻常,不过也还说得过去,只是jīng神不济了,后来……后来是我,有一次同他说话,不小心提到了你的名字。他突然就病了……醒了之后,就是现在这副样子,足有三年多才好。疯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才见过的人,马上就可能不认识,才说过的事,转眼就可能忘掉……就只记得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时候总记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并且带出一种沙哑的哽咽,“……他总记着,你到长安去了……却又说不清你在哪里,口口声声,见人就问你在什么地方……那时候整个山庄上下,见过他的人,都被他问过。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只记得要找你。”
陆明烛沉默了一下。他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也不晓得接什么话好了。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齐转头看向里面的叶锦城,后者却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半晌之后陆明烛用一种稳定的语气开口道:“他就这样过了三年?那后来是怎么又好了的呢?”
他的语气后半段有一种刻意qiáng调出来的讽刺,而叶九霆显然感觉到了。
“是,就这样……过了三年。他怎么好的……我也不清楚,那时候师父病得厉害,师祖和白先生不太让我见他,怕我年纪小乱说话,又不小心戳到他。也许是后来……慢慢调理着,就好了吧。”
陆明烛斜睨着他,神气里有不屑一顾的意思。
“……然后他就收你为徒,一心一意教你做人的道理了?”
他知道自己的语气显得尖酸无qíng,可是他只能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掩饰掉因震惊而可能流露出来的不寻常的神态。叶九霆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态度,神色除了更加尴尬些,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变化,只是点头道:“……是师祖让师父收我为徒的。”
陆明烛不再问了。然而他很清楚地知道,叶九霆还是隐瞒了一段东西。他本来想引着叶九霆说出来,可是叶九霆却还是没说出什么所以然——他简直要觉得,之前在三生树下看见叶锦城,不过是他的一场迷离的梦境罢了。古旧的铜铃频响,三生树花叶飞飘,月色皎洁得不可思议,它们一起映着叶锦城满头白霜,就像奇异的一个梦——不,不可能。他确定那不是梦。如果真的是梦,为什么梦里的叶锦城也的确是霜雪满头呢。他知道,一定是叶九霆出于顾忌,还是不肯将所有事qíng和盘托出。也罢,不知道也罢。有个声音这么在心里对他说。他跟他孽缘已了,不必再多了解这些不必要的事qíng,徒增自己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