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抬起头,狡黠地盯着倾月。倾月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坐在那里沉默地瞠视了他好一会儿。她渐渐了解了叶锦城话里的意思,人也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叶锦城仍旧在那里狡黠地狞笑,却不再说话了。倾月思索了一会儿,她以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可是叶锦城这样的家世容貌,一直未曾成亲生子,也的确奇怪得要命。二十年前——她突然焦躁起来,只恨自己先前思虑不周,没有派人潜入杭州地界,将叶锦城祖宗八辈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个疯子会承认自己是疯子。她这样想着,镇定了些,可再看叶锦城那似笑非笑的神qíng,突然又觉得冷意涌了上来。
“叶先生,装腔作势好厉害的功夫。你拿我寻开心也寻够了,不如直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叶锦城嘻嘻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带着一股空寂的意味,还有点痴痴的。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连自己的老底都揭给夫人看了,足以表明诚意,夫人也该表明诚意,将来大家在洛阳一起做事,见面了还是朋友,留个qíng面,你我都好做人呀——夫人现在就带着人去江津村,将事qíng说明了,jiāo出杀人的弟子认罪,抚恤村民,然后放了商会的货物去洛阳吧,您意下如何?”
他这一番话,简直是将先前所有条件全部推翻,叫倾月全然无条件地让步并且善后。倾月来到这里之后,殚jīng竭虑布局,步步为营bī迫商会和明教,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这个叶锦城,连点谈判的本钱都没有,还敢在这里牵着她兜了一个这样大的圈子,最后又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她听罢这些,立时就要勃然大怒,却还是忍住了。
她将浓密丰厚的头发整理到一边,褪去鲜红的兜帽,站起身来,用一种柔软的步伐走向叶锦城。
“叶先生今天来,就是来拿我开心的,我已经看懂啦……”她笑嘻嘻地走到叶锦城面前,一只柔软白皙的手,像是蛇一样搭在叶锦城的肩头,“你有什么本钱同我谈这些呢?明教的掌使在江津村村民手里,商会的货物在我们的库房里,你呢……现在在我手里。”
她话音未落,叶锦城只听见尖锐的一声嗡鸣,还没来得及后退,倾月已经反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弯刀,架在叶锦城颈间。
“你凭什么同我谈话?”
整个场面最终被彻底撕开了。她似乎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刀刃底下叶锦城的身子轻轻一颤,只是很轻的一下,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感觉错了,于是便去看叶锦城的脸,却当真看到那张脸上还维持着先前似笑非笑的奇怪神qíng,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叶先生,你先前还说我给脸不要脸,如今看来,给脸不要脸的,是你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只传消息回去,让明教依照先前条件来办,你这里再签下文书,把单子jiāo到我手上——答应的钱呢,不急,你如果能活着回洛阳,怎么都能兑给我们的,是吧?”
“夫人在自说自话呢。”叶锦城吃吃地笑起来,倾月手上弯刀的刀刃,就贴着他的颈子在颤动,他却像是浑然不惧,“莫说明教不会理你,我也不会给你一个钱。我劝你还是不要不将我说的话当一回事,当年是怎么就成了疯子,我已忘掉了,只是我还记得,我这人最不喜欢旁人bī我——万一我疯起来,这事更难办。明教,红衣教,洛阳府,还有洛阳商会,横竖就一起死,落得gāngān净净——不瞒你说,我这样孤零零地活着,实在是早就活得够啦。怎么样?我不答应,夫人就要一刀砍死我,是不是?你敢杀——现在就动手。来啊。”
他说着竟然将脖子向前送了送。随着他这个动作,一丝鲜血沁成几滴血珠,顺着弯刀的刀刃往刀柄的方向滚落,正落在倾月赤luǒ的足尖上。那种温热的感觉让她整个人猛然绷紧了身子,瞠视着叶锦城的脸。这殿中的气氛迅速凝成了一片坚冰,几乎都能听见冻结的咔咔作响的声音——这种不知是谁的qiáng弩之末的不祥之音维持不了多久,只待有一方先把持不住,满室玄冰就会遽然四分五裂,如刀光剑影一般飞溅伤人。
“……叶先生这样一意孤行,”倾月突然低声开口,她的声音也是冷的、平直的,仿佛如履薄冰似的,生怕将这小心维系的平衡踩碎,“我可以现在就派人去煽动江津村村民杀了明教掌使,再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