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城这么想着,又伸手去拿笔,可是手一伸出去,他就发觉它还在不争气地哆嗦,连着衣袖一带,那笔就被扫到了地上,声响虽然不大,却听得他心底里一阵阵发颤。他定了定神,弯腰想去拾那滚落的笔,那笔却一路滚到了柜子旁边,他够到了它,却突然感觉无论如何也没力气起身,索xing将那笔握在手里,坐在地上倚着那破旧的柜子静静出神。
他听见了一些奇异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又在颤抖弄出来的什么声音,听了很久才发现,原来是外面下雨了。雨中的人声更加嘈杂鼎沸,是商会的人在搬运货物,以求早点离开洛道。叶锦城坐在那里出神,心里却越来越焦急,可是奇怪的是,越是焦急,身子就仿佛散了架似的一动也不想动,只能像个死人一般瘫坐在那里。一种奇怪的感觉渐渐从心底里浮起来——虽然他豁出去命和倾月下赌注,而且也赢了,可是事qíng仔细一想,就好像顺利得奇怪,再转念一想,又好像没什么奇怪的。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叶锦城觉得,自己应当静下来将整件事qíng重新仔细想一遍,认真检查接驳的榫头哪里有可疑的松动,可是现在心里乱成了一锅粘稠的粥一般,搅都搅不动,只能坐在那里听着雨水和人声愣神。
门页在身后响了一下,他并没有听见,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陆明烛已经跨进门来,看来这雨下得突然而且bào烈,虽然叶锦城看见他将手上撑着的纸伞收起来,可是有一些栗色的发梢上还在不住地往下滚落雨水。
他四下看了一圈。叶锦城陡然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qíng来面对陆明烛,他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难看极了。
“……你……你来啦。”
看陆明烛的神qíng很是镇定,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只是皱了皱眉,将纸伞立在墙角,随即偏头拂去头发上的雨水。他侧身去拧gān发梢的动作和十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半分都没变过——叶锦城只觉得后背和额头都有一把火似的烧了上来,喉咙更gān了,连带着脖子上新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怎么了?明教……不,你们那边……我是说你们的事……都处理完了?”
“没什么可处理的。”陆明烛蹙着眉看他,叶锦城心里直跳,比方才的那种后怕还叫他六神无主,也不知道方才自己坐在地上的那副样子是不是给陆明烛看去了。
“那你……”
“我猜这边一时半会搬不完货物,本想带着人来帮忙,又怕红衣教在这边还有眼线暗中盯着,发觉我们过从……”他说着自己皱了一下眉头,似乎陡然觉得这个词用得不妥当,却还是说完了,“……甚密,你觉得怎么样?要是需要人手,我再去叫人过来。”
“……呃,不用,不、不用……不是,我的意思是,多谢,你说得对,不能让她们发现太多,免得回去在洪英面前搬弄是非,我好不容易让他信我几分,不能前功尽弃了。”叶锦城磕磕巴巴地连说了几次才将一句话说得顺了——陆明烛如今已经很少像方才那样跟他说那么长的一段话,一时间太过让他开心,连话都答得不顺当了,“我这里不用人手帮忙……你回去歇着吧……他们……他们真的没对你怎样吧?”
其实这话在先前带人去江津村将陆明烛和陆明灯带回来的时候,他一路上已经问了好几次,可是再见到陆明烛,他仍然只能问这个。五成出于实在的不放心,还有五成多半是出于不知该说点什么的尴尬。他才问完就后悔了,只觉得自己实实在在是一副上了年纪后的啰嗦模样,只怕反复这样问,要招陆明烛发烦。
可是陆明烛竟然也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模样,只是摇头道:“……没事。”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要不是外面的雨声和人声格外嘈杂,这里面的气氛大约此时就要尴尬到了极点。没多久之后,终于是叶锦城先坐不住了——没有人比他更想留在这里和对面的人独处,可是他实在害怕惹陆明烛烦心。所谓近乡qíng怯,大约是同这一个道理——他站起身来,讪讪地笑。
“……那个,外面雨下得好大,这批货都是兵器,受cháo了可不得了,商会跟着来的好些都是年轻人,毛手毛脚的做事不牢靠,我出去盯着点,你早点……”他咬了咬牙,却还是说了出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他说完这话立时就后悔,只怕陆明烛误会,连着又抢慌抢忙地接话,“……啊,不是,我不是赶你走……你看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