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烛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顺着她的话说,免得被她牵着鼻子走,可此时她突然这么一句,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叶锦城gān过的那些事qíng,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却已经qíng不自禁地点头赞同她了。
倾月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陆明烛想挽回话锋,已经来不及了,就听倾月道:“我就知道,就算是各有立场,也终究是家乡的人最能互相明白。陆掌使,恕我冒昧,您家是哪里的?”
陆明烛有点不耐烦了,因为他察觉自己不经意落了下风,可又不能用一句gān脆利落的gān你甚事来解决,只好道:“掌使大人问这个做什么?说了那个地方,你也是不知道的。”
“你怎么肯定我就不知道呢?说说看嘛。”
“过了龙门荒漠,孔雀海的北面,你知道?”陆明烛不可能将真实qíng况告知她,于是信口胡诌,随便扯了个不相gān的地方。至于为什么选择的是这里,他一时也不曾细想。
倾月的眼神像是涟漪似的漾了一下,只是陆明烛并没有瞧见。她笑了起来:“还真不巧,叫您说对了,我还真不知道这里,那您家乡,是什么样子呢?我见您官话说得这样流利,想必也在中原呆过多年,一定很想念家乡吧?”
陆明烛已经很不耐烦,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跟这个红衣教的女掌使在一起天南地北地瞎扯,但是她眼下示好,他也不能翻脸,最近时局微妙,他不好轻举妄动,挑起两教争端,便只好信口胡说了几句,孔雀海北面有好些小国和城池,还有绿洲和河流,他是知道的,在无明地狱里的那些漫长岁月中,他阅读堆在牢房深处的废旧经卷,那上面记载了无数天文历法、山川地理,他还记得起来。重要的河流和城池,他都能说得对,甚至连风土人qíng,也能说个大概,只是毕竟没有亲身去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书中所说,不过信口胡扯,敷衍她过去罢了。
倾月一面听着,渐渐发出笑声来。陆明烛许久没找人讲话,讲着讲着,不由自主就讲得顺了嘴,尽管心里还在抗拒,却一直停不下来了。倾月中途不住地打断他,说他说得不对,又说自己认得那边来的行商,三番五次地询问陆明烛,这件事是否是这样,那块地方又是否是那样。陆明烛生怕越说越多露了破绽,可是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自己先前装作什么都懂,只好硬着头皮装到底,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倾月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将身子向后一展,伸了个懒腰,笑道:“陆掌使还说你我家乡不近,若是不近,怎么有这么多话可讲?”
陆明烛倒是一直没有丧失那点警惕,只是冷静地看了她一眼,闭上嘴不再出声了。倾月很是自然地笑着,低头拂去落到她深棕色头发上的一点水红的花瓣。就是那么一瞬间,一直凝视着她怕她耍花样的陆明烛发现,就在方才那个罅隙,她脸上的神qíng褪去了一直以来的那种虚伪和艳丽,只是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才经历过与知己好友的一场谈话,显出轻松又满意的感觉,甚至还带着点甜蜜的意思——当然,他立时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只是在这种感觉生出的时候,他察觉到一点奇怪的熟悉,似乎在记忆的深处那么一两个片段,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瞥,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她。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像战机似的稍纵即逝,来不及让他分辨,就杳然无踪了。陆明烛眨了一下眼睛,却见倾月将身后一直靠在树gān上的一个长形包裹拿过来,轻手轻脚地解开外面包裹的织锦。
他一瞬间又提起了心,紧紧盯着她手的动作。那里面是一个木盒,陆明烛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是收纳贵重兵器用的——以前在藏剑山庄,他见过太多了。只是随着倾月的动作,他的心竟然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预感在那里鼓动,却又怎么也不容他抓住细细分辨。他刚要说点什么,倾月却已经揭开那盒子,将它递到陆明烛面前。
他愣住了。盒子里搁着一把弯刀,那刀身泛着幽幽的玄色,上面暗纹金线jiāo织在一起,形制几乎与他手上仅剩的那把悲魔饥火一模一样。
“陆掌使,你看看这个。”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来,有点发怔地看了看倾月。一瞬间他心里有个极其荒唐的想法,简直是张牙舞爪地爬了出来——这刀,竟然和当年叶锦城送他的一模一样,而且竟然只有一把,就像是单单为了配他那一把的缺,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这刀是叶锦城打的——叶锦城打好了刀,却jiāo给了倾月,再由倾月来jiāo给自己,这仿佛是一种道歉,或者是一种示威,更是一种一刀两断的意思——他们两个也许决定在一起,于是送这把刀给自己,一双刀凑得齐了,也算某种对旧日岁月双重意义上的挥手作别——他突然觉得鼻子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