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踟蹰了三两日,叶锦城终于动身去赴宴,洪英那座宅子在洛阳城外的东南面,离着内城还很有一段距离。叶锦城出城门的时候,便已经看到戍务府那里人来人往,他平日里早就有留心观察,此时一眼就看出这时候的布防比以往都要加qiáng了许多,虽然从市井喧嚣的qíng状来看,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是足以见得何予德说的那事真有迹可循。叶锦城一面想着,一路出了城,洪英那宅子虽然大,可是地段还是相当清幽,出了洛阳城,就一点都不好找了。叶锦城沿途问着路过去,走了好久,才在一处湖边瞧见洪英的宅子,一瞧见门口守卫着的láng牙兵士,他就知道是找对地方了。就算是如他一般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感慨这是块风水宝地,大约是以前洛阳城哪位富户的宅子,不知怎么到了洪英手里。这宅子坐山面水,又清静幽雅——足可见láng牙军自从攻破洛阳以来,着实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叶锦城将马匹jiāo给守卫的兵士牵走,自己被人引着去里面。这宅子格外大,也没有遭到战火损毁,完好可见当年主人在上面耗费的心血与钱财有多少。叶锦城过了影壁,又连着走过几道月亮门,便开始隐隐约约听见偏厅传来喧天的宴饮丝竹之声。
他很熟悉这种场合,可是却不喜欢。那兵士进去通报了一声,不多时竟然是洪英亲自迎了出来,一见叶锦城,立时笑逐颜开道:“你可总算来了!好大的架子,还给我迟到,是怕我找你说些你不爱听的话,还是看不上我这破地方?”
叶锦城立时换上公事公办的那种笑,看着真诚,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多么虚伪。他跟着洪英走进去,只见里面足有二十来人,一眼望去,都是他认识的商会中的人,要么就是远方常来这里做生意的大客商。叶锦城深知这些人,无甚立场可言,只不过是为了求财,因此谁也不得罪,láng牙军的宴会,他们也照样高高兴兴来参加。其实作为藏剑弟子,他早就在明面上被排了出去,只有藏剑几位庄主和少数人知道,他明面上跟láng牙军jiāo好,其实是在为屠láng会做事。就为着这大多数人不了解的真相,他已经没少受唾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官军才能将láng牙军驱逐出中原,自己也好重归旧日生活,顺便为自己正名。他不算是个特别无私之人,有时候胆小怕事,有时候俗不可耐,难免因何予德jiāo给自己这么危险的一个任务而抱怨。只是此时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得一一跟在座认识的人见礼。
这宴会显然开始还没有多久,更是那种最典型的jì筵,只听得莺声燕语,丝竹jiāo鸣,明明桌上的菜色还基本未动,却已经莫名有了杯盘láng藉之感。叶锦城心里一根弦紧绷着,不免坐下来的时候神qíng都有些不太自然。
只是一落座,立时有从教坊请来的舞伎端着酒盏贴上来。这对叶锦城来说不陌生,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即使跟陆明烛相好,也从来不觉得跟教坊的姑娘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可自从大光明寺之后,二十来年过去,他一直恪守礼数,规行矩步,此时不由得觉得颇不自在了。他深知这些倡女都善于劝酒,为了让宾客酣然尽兴,更是暧昧解数百出,为了防止真的发生点什么,他gān脆不待她们缠磨,端来的酒统统一口喝尽,纵然是这样,脸颊和衣襟上面却还是多了几个姹紫嫣红的口脂印子。这种喝法算得上是最愚蠢的,醉得也快,可是对此时的叶锦城来说,也别无他法了。何予德jiāo给他的事qíng要慢慢来,不能开始就探头探脑,引得洪英注意。因此今日第一次来做客,务必不能让洪英觉得他还在竭力端着。
酒过三巡他开始觉得支持不住,舞乐喧天,他听见有人在肆无忌惮地大笑,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是洪英的声音,正在那里大声地说着什么。
“你们瞧见没?我们喝一杯酒,她们才肯让亲个嘴儿,叶先生倒好,这些女人赶着去亲他,也不怕他不肯喝酒!人长得俊俏,就是不一样啊?瞧见没?瞧见没?”
随即是一阵哄堂大笑的声音。叶锦城听在耳中,也不知道是因为酒喝多了还是什么别的,他陡然觉得一阵恶心,想吐却没吐出来,只觉得带着浓烈麝香味道的香风又拂过来——大约是哪个姑娘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晕晕沉沉的感觉渐而涌上来,他听见自己似乎qiáng撑着说了些轻佻的玩笑话,然后便如堕云雾,不知道身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