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惨叫。陆明烛转了一下脸,侧耳仔细分辨。不知道为什么,他原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关心叶锦城的死活,此时听着这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惨叫,心里却像是猫抓一般地难受了起来,就算他把这归结为对自己接下来未知命运的担忧,也不能排除那其中还有一点些微的其他部分。他想到这里,只觉得看不起自己——他这半生中经历过无数的危难关头,随便挑出任意一件来,也比此时来得更加急迫和艰难,眼下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然而一直在剧烈跳动的心似乎在昭示他,这一次同以往来得都不一样,至于是哪里不同,他自己眼下也无从分辨,只觉得有种叫人窒息的气氛像深黑无尽的làngcháo一样一làng一làng地压过来,攫住他直到把他卷走才罢休。陆明烛坐在黑暗里,这里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头发摩挲在肩背上发出的沙沙响动。他艰难地换了个姿势——与其说是换姿势,倒不如说同方才也没有什么区别,肩胛后头的一根筋牵动着后颈一下子炸开般痛了起来,连带着两边太阳xué一阵嗡嗡作响。他竭力叫自己平复下来,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明尊偈语,这才觉得稍微好过了些。
他是在出镇子的时候被抓的。láng牙军一定早就得知了什么详尽的消息,上半夜就悄悄在四处布防好了,十分地严密。本来他想尽快自己一个人摸到枫华谷,再看看有什么机会能救叶锦城——救得出便救,救不下也就罢了,他是这么想的。可是心里盘算好的事qíng赶不上变化,他落到láng牙军手里的一瞬间,倒只想仰天长叹了。只是他能感觉到,láng牙军在抓他之前已经得知了他的容貌特征,也知道他与叶锦城是一起的——他们是从哪里得知这样的事qíng呢?陆明烛隐隐觉得与先前那个叫努布罗的五毒弟子有关,可事到如今他也还相信努布罗对他们并无恶意,既然如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qíng?
这些他现在都无从知道了,并且对于此时此刻来说,这些也并不重要。陆明烛的思绪逡巡了一圈,在试图把那些细枝末节的回忆都搜刮起来之后,他再侧耳倾听,这才发现先前的叫声已经消失无踪了。他叹了口气,正在盘算接下来可能会怎样,突然听见牢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零星的说话声,有一点微光从那边移了过来,是火把的亮光,逐渐就将外面照得清晰了。他下意识地摆出警惕防备的姿势,抬头望着外面,只见几个láng牙兵走过来,为首那个年轻校尉,正是先来拖着叶锦城来指认他的人。
走进来的两个láng牙兵士一左一右将他钳住。其实就算他们不做什么,陆明烛也是动不了的,就这一点,便足可以见这群人既谨慎又心虚。他在心里冷笑起来,也不打算掩饰紧接着浮现到脸上的嘲讽。见他神qíng,洪宁揉了揉鼻尖,道:“……陆明烛,是吧?你在这里倒是逍遥自在啊?”
陆明烛冷冷地瞧着他。洪宁瞥了一眼,竟然也立时生出一些忌惮来。这人同叶锦城不一样,就好像自家将军说的,那姓叶的满腹jian猾,外面看着倒是点头虚声,毫无威慑力可言,对有时候需要硬碰硬的审讯来说,反而也是有好处的。可这个明教掌使看着要冷厉得多,也危险得多,叫人不得不比面对那姓叶的多出几分小心谨慎来。
“洛阳明教据点的掌使……”洪宁抱着手臂,来回踱了几步,“你们明教,指望那逃跑的李家回头来赏你们点冷饭,这个我知道,也懒得问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件事……你就告诉我,你认不认得方才那个人?”
“说过了,不认得。”陆明烛冷声道。
“哟!”洪宁双手一拍,大笑起来,“这可有意思了啊!你们一路上都在一起过来的,方才他都招了,说认得你,你却不认得他,这可奇怪了!”
他这话像一根针似的猛地扎了陆明烛一下——叶锦城招了?他说他认得自己?对,他本来就认得自己——而且若是经受拷打,又怎么能不招呢?尽管他已经活到这把年纪,心里很清楚这可能是láng牙军用来挑拨离间的伎俩,却还是忍不住被深深刺痛了——可是他又在痛什么呢?既然他想要把叶锦城作为不相gān的人来忘却,也没有资格要求叶锦城在危难时刻能一直守住多年前的愧疚吧?就算在心里竭力地想要平静下来,心湖也被方才这一颗石子投得泛起一圈圈不住扩大的慌乱涟漪。他气急起来,又觉得挫败了,只因为实在不懂,他为什么对叶锦城说的话那样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