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掉的。”陆明烛突然站起来,走到火堆前一根根把那木柴抽散,“要打仗了,他们的重点是城防,分不出太多jīng力来管这件事,可是我们毕竟在他们眼皮底下把人劫走,围捕格杀是免不了的。趁着他们还没来得及应对,赶紧想办法往太原方向撤。”
“陆掌使,你们明教据点那边……”
“能处理这些的人多得是,不用担心。”陆明烛一面把那些抽散木柴上燃烧着的火踩灭,一面摇头,“商道长,你说屠láng会那临时营地是红衣教冲散的——同我想的差不多。先前西面几个营地或是被当地侠士攻打,或者被唐军组织剿灭,最近红衣教那群人就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急于撕咬别人邀功请赏。没时间磨蹭了,把这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大家都往太原去吧。”
他另有一重身份,在屠láng会里其实算得上是半个外人,可这话有理有据,众人细细想来,竟然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因此纷纷听命,开始将这个先前为营救而临时搭建的地方撤散。见众人愿意信服他,他也自信自己说得有理,可是大家越是这样,陆明烛倒又另觉出一种羞愧。现下心思清楚,当初在去军械库偷地图的时候,到底怎么就手贱眼瞎,惹出一连串祸事来。如今众人遭的罪,叶锦城受的苦,说到底算是他弄起的头。一时收拾得差不多,才各自坐下来,上半夜休息,下半夜便要赶路了。
白天里所有人都累得够呛,最最重要的是叶锦城,到底惊魂未定,要是立时开始长途跋涉,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一时熄灭了火堆,留下一些人放哨,众人便各自找了背风处躺下休息。陆明烛心里在算计着无数事qíng,一时也睡不着,索xing背靠着土坡坐下来,双手抱臂在那里思索。这里背风,却还是很冷。叶锦城就躺在他腿边,半侧着将脸埋在袖子里。倒是多亏了láng牙军给他弄的那一身体面又厚实的行头,此时躺在那里,倒是一点不冷。陆明烛低头看了看他,却看见叶锦城恰好睁开了眼睛,也向上看着他。从林子间掉落下来的微弱星光映在叶锦城眼睛里,陆明烛看见那双眼睛里的惊魂未定已经大半消褪下去,亮晶晶的有了些神采。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对视有点尴尬,虽则周遭并没有人在看他们。可他又觉得,若是这样移开眼睛,也另有一种突兀。还好叶锦城善解人意地动了一下,让他自然而然地转了视线。这黑夜仿佛很浓稠,却又好像水墨似的清凌。他瞧见叶锦城的手指动了动,一瞬间陆明烛觉得,他可能是有点意思想要伸手过来抱着自己。
他自己也忘了要躲,可叶锦城犹豫着,终究也没有敢伸过手来。可就算叶锦城没有伸过手来,他也无法逃避自己矛盾而又动摇的心。他还并不愿意原谅旧日的叶锦城,但又真的也不想逃避今天的叶锦城。
朦胧中他听见叶锦城轻声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很多事qíng,最终也就是成了这样轻飘飘的一声叹息。无论什么样的感qíng和心绪,最后都可变成这样的一声叹息。他猜想叶锦城可能是有什么话想要问自己,也许是问自己为什么要来搭救。可叶锦城终究没问,只是翻了个身,不多时陆明烛便听见一阵压抑的哽咽,很是微幽,不但要侧耳倾听,还得对这个人足够了解,才能发觉。
一时间他想要为叶锦城还有的孩子气而笑出声了。眼看着这样的架势,就像是要把白天还没有哭完的事qíng给接着哭完一样。可是再凝神一想,陆明烛突然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孩子气。且不说若换了旁人,二百刀的剐刑判在身上,只怕早就哭了个地动山摇,任是什么能够苟且偷生的条件也qíng愿接受;在叶锦城身上则又多一重,他们两个先前是一起落进囹圄的,那样连续的严刑拷问,何其折磨心志,逃生的契机来到时,虽是他自知无法逃脱,不肯成为拖累,可眼见自己被孤身留下,其中难熬的滋味可想而知。就是在这样的煎熬下,叶锦城竟然也还能三番五次地设法回护自己,若说他不是出于真心,连陆明烛自己都不信。更不要说,这一番劫难的起因,责任多半要在他陆明烛身上。他先前还担心过,若是叶锦城早知道要受二百刀的活罪,会不会抢先自尽,使得营救计划落空,可后来刑场上叶锦城的神qíng他看了个一清二楚,在监斩官宣判二百刀剐刑的时候,叶锦城无动于衷,大约也是早就知道了的——这种知qíng,何异于油煎火烤。在这样的qíng形下,他不但没自尽,倒还表现得格外硬气,既没丢人,也没连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