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叶锦城厉声道:“……你腰上的东西,jiāo出来!”
陆明烛没有看清,那láng牙兵已经慌不择路地从腰间解下一个什么物件递过去,叶锦城用左手一把夺了去,右手的剑尖却没垂下,只是向前一送,温热的血立时就被白刃牵引,像是溪流一样淙淙而下。叶锦城抽回长剑,抬起衣袖擦了擦脸。
这些动作其实都非常迅速,可在陆明烛的眼睛里就像是突然被放慢了一样。他低头看了一眼叶锦城手里的东西,天光黑暗,实在瞧不清楚,可是那东西微微泛着亮光,细密的金色流苏脏兮兮的,从叶锦城血迹斑斑的指fèng间垂下来。
“你——”
叶锦城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东西,也没有讲话。陆明烛一股热血直冲到脸上,竟然一时不知道是该破口大骂还是纵声大笑,这件东西,连他自己都再没想起过——自从光明寺之战后,他偷偷摸摸地将它送到质库应急,就再也没想起过。可时过境迁,他却从来没忘记这件东西,以至于再看见的第一眼,连思索都不用,就知道这是什么。他突然想哭,可终于也只是咬着牙,一下子将那匕首从叶锦城手里夺了过去,然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还愣着gān什么!跑啊!”
剧烈的喘息和心跳渐渐成了一种重复不断的节奏,在累得恍恍惚惚的人听起来,甚至差不多要习惯了。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他一下子跪坐在地,想要再站起来,膝盖却身不由己地颤抖不住,怎么都无法支撑沉重的身体。有那么好一阵子,他几乎还能听见刺耳的喧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渐渐平复下来的喘息中,他突然意识到周围已经一片寂静,连这照耀黑暗山林的月光都消逝了。身边陆明烛的手摸索过来,胡乱在他身上探了几下,然后又收了回去。
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动作,叫他差点哭了出来。陆明烛终究还是善良而且心软的——甚至,还是关心他的。他知道这摸索的意思,是想探知他有没有受伤。两人靠在一起,虽然在极度的劳累之下谁也说不出话来,却也足以觉出一股莫名的心安。
有夜枭的啼鸣从不知名的远处响了起来,更显得这林子里寒冷而且死寂。
“……啊……跑散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锦城终于叹息似的开了口。
“散了……就散了吧。”陆明烛好一会儿才接了他的话茬,“不过都是往太原方向去,聚在一起反倒引人注目……如果大家都能平安出来,迟早还要再见的。”
叶锦城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多谢你救我。本来……不想拖累你,没想到还是……”
“别,从头就是我引起的错。”陆明烛不耐烦地打断他,“再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救的你,你要道谢,留到太原去道谢。才死里逃生一回,老子没空听你唧唧歪歪这些废话。”
这么背靠背地坐在一起,他看不见叶锦城在黑暗里闪烁着眼睛,为他这些话无声地笑了。
“……好,我不讲了。那接下来怎么办?”
“认一下方向,先往北面走吧。”陆明烛以刀拄地,吃力地站了起来,却不忘自然而然地伸手把叶锦城也拉起来,“等天亮了再见机行事……晦气,真是晦气,”他突然摇了摇头,“怎么又是这副境地。”
叶锦城很想笑,却累得实在是笑不出来了。他懂得陆明烛的意思,先前往枫华谷那里去的时候,两个人就是这样每日在荒郊野岭挣扎,很是受了不少的罪,总以为逃出之后可以好好休息,却没想到这段磨难这样无止无尽,到现在又开始循环往复。眼下这一次的境地甚至还不如上一回,白天里闹那么一出,láng牙军那边,也正如先前商南星所说,定然是下令一旦看到他二人,便要格杀勿论的。这一次要走的路,只会比前一次艰难十倍。
只是就他来说,差不多半日前,他还觉得自己此生休矣,定然要死在刑台上,被片成一堆ròu屑,却没想到竟然终究逃出生天。而亲手来救他的,是当年他曾经背叛过的人。他想要哭,固然是因为害怕,可更多则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这种感觉太过复杂,他说不上来。
叶锦城走到后面,伸手将陆明烛抱住。他是想说一些什么道谢的话,可那些词句在舌尖上徘徊着,临了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