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明烛……我回来了。”
陆明烛抬起手,那手明明攥成了拳头,可是落在叶锦城肩上,却并没有太重的力气。
“……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镇定又沙哑,可底下紧跟着的一阵哽咽,却暗涌似的被渐渐推了上来,“……你……你没……”他想要说话,无数的心事汹涌而来,却像是被堤坝阻拦住的cháo水,只在胸口徘徊不去,用一阵阵的làng涛击得他心口剧痛,眼角酸楚,“……叶……叶锦城……我……我怎么能……原谅你……”他说着抬起手来,紧紧攥着的拳又落在叶锦城身上,“……我怎么能原谅……你想想你……你做过的那些事,”他这样讲着,只觉得眼前模糊起来,渐而看不清叶锦城的脸,“……我怎么能原谅你……怎么能原谅——怎么能原谅你!”
叶锦城没说话,只是一步上前,用力把他搂住了。陆明烛紧紧攥着的手松了一下复又握紧,最终还是松开了,只绕过叶锦城的肩背将他紧紧抱住,声嘶力竭地恸哭起来。
(一八四)
正是到了晚饭的时候,膳肆里头来来回回的全是人,韦佩瑶坐在角落里,只见身边的林巧巧满脸食不知味的模样,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一双眼睛越过院子直往最里面那间小屋的方向瞟。
“阿巧,好好吃饭,别看了!”韦佩瑶忍无可忍地用筷子尾巴戳她手背上小小的涡儿,“说了几遍了,这里又看不到什么!再说了,就算看得到,那也不该是你看的!”
“我也知道不该看……可是怎么忍得住嘛!”林巧巧嗖地一下缩回手,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她眼睛还肿得跟桃子一般,是先前见到叶锦城回来时哭的。
“就算是……有什么好看的?”韦佩瑶哭笑不得,“不就是他们两个是……有什么稀罕的?”
“你真是什么也不懂!”林巧巧的模样气鼓鼓的,“我以前听说的那些江湖传闻啊……比起这次来,真个不算什么了!以前那些都是道听途说……这次可真是……他们以前的事qíng我上次给你说过,你知道个大概吧?这次从军械库那一场开始……我这可是亲眼看见的,比先前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各种事qíng,真是叫人感慨百倍……”她说着又开始抽抽搭搭,眼圈儿也红了,“阿瑶你说,叶师叔他们还能相见,多不容易啊——”
韦佩瑶哭笑不得,道:“人家以前的事qíng,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你是不是傻啊!今天叶师叔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那副样子,还需要多说什么吗!再说了,叶师弟之前早就零零散散告诉我了,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
韦佩瑶实则心中也是感慨,只是看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也想朝天直翻白眼,还没来得及再教训她两句,林巧巧已经把半块饼叼在嘴里,含含糊糊道:“我吃好了!呃……陆前辈晚上的药还没吃呢,我给他熬药去!”
她这么说着,一溜烟钻进后厨里去,也不知道要倒腾些什么。韦佩瑶拦她没有拦住,半晌只能以手加额,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笑。
外头还是冷的,房间里却被炭火撩起一阵阵的热意。陆明烛醒了过来,却陡然觉出自己睡出一身的冷汗热汗,他一下子抬起头来,焦虑地想要去寻找什么,便立时感觉到有一只手温柔地摸到他的头发上来,五根手指穿进发间,这轻柔的曳动一下子就叫他安心下来了,他这才想起是在太原城里隐元会的营地里,继而他发现自己是枕在叶锦城腿上。先前似乎是哭得累了,后来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陆明烛伸手摸索到那只头发里的手,拉过来攥住。他闭上眼睛,像是要确定什么。这是叶锦城的手没有错,手心稍微有一点扁薄,可手指又直又长。这双手他都不用眼睛看,只要攥在手里就知道是谁的。在无数个梦境里,他都曾经梦见过这双手,它们曾经对他挥剑相向,后来又为他提着三尺铁剑绝然赴死。
陆明烛翻了一个身,他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也确实没能忍住——就算是当年大光明寺之后,他也从来没有流过这样多的眼泪,今日倒像是要将这十几年来积攒的泪水一次挥尽似的。他觉得丢脸,却突然再也没有力气跟自己过不去,只是合着眼睛把脸埋进叶锦城堆拥着的衣摆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