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句话回答你好,就像用“晚安”回答“吃了吗”。这是一句演练过许多次的台词。孙忆旧知道,苏夜对待武功不如她的人,通常比较客气,定然不会吝惜赞美之词,才准备了一些用于应酬的套话。方才苏夜一眼望过来,不过是一弹指,一眨眼,却让他产生细微错觉,觉得时间足够他们说上几句话,这才答得风马牛不相及。
此外,他尽想些不该想的事,难免有点心虚,话到嘴边,不知不觉就溜出了练得最熟的台词。
苏夜失笑道:“你年纪大过我,我称你一声孙兄,并不为过。”
她不但神色温和,语气亦十分和蔼,主动替他找了个台阶,表现出泱泱大度的风范。直到此时,鲁雪夫才松懈下来,误以为最难的关隘已经过去,接下来苏夜照例办事,和他们走走过场,寒暄几句,就到了他带人退场的时候。
鲁、孙两人心中念头非常相似,提心吊胆的时机也相差无几。鲁雪夫不再那么紧张,孙忆旧亦恢复正常,谈笑中有问有答,已不复见之前的失态。
他这人城府绝对不浅,需要做戏时,有本事装得严丝合fèng,滴水不漏。如果蔡京需要栽桩陷害什么人,派他去做,定能事倍功半,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苏夜已见过他,见过他那柄针一样的剑,还有他那名叫“白虎冲煞”的诡异身法。她笑得越温柔,他的末日来得就越快。一言以蔽之,她并非一位自视过高,谁都敢纳入帮派的领袖,而是接受了小红帽的大灰láng。小红帽暗自得意,却不知正主动走向大张着的láng口。
未过多时,苏夜似乎兴致已尽,微露送客之意。鲁雪夫岂用她说第二遍,赶紧道:“龙王若无吩咐,孙兄与我便告退了。”
苏夜亦不挽留,微笑道:“好,两位好走。多则十日少则八天,我还有用得着两位的场合。”
第五百四十九章
孙忆旧迈出大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夜仍在微笑, 冲他们微笑。那是一种神秘的笑容, 看似透露出无数qíng绪, 其实空空dàngdàng。他只觉她笑得很美,除此之外, 没能看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他还觉得,作为名震江湖的枭雄,她笑得未免太多了些, 太不让人畏惧了些。
他若认真琢磨一下, 会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是喜是怒, 是悲是愁。但此时此地,他没心思考虑这么多, 鬼使神差地假定她心qíng甚佳, 便老老实实跟着鲁雪夫离开。
假如有人告诉他, 苏夜对他、对蔡京、对这一整套卧底行动都厌烦透顶, 他一定不肯相信。
鲁雪夫和叶博识差不多,武功均乏善可陈, 手下势力也不值一提。他们投靠她后, 始终战战兢兢遵从她每一句吩咐, 似乎从无二心。然而, 他们仅是一层伪装, 一层表象。他们好心介绍来的朋友,或者偷偷带在身边、带进十二连环坞的“部属”,才是真正负责执行命令的角色。
两人背影消失之时, 苏夜正在想:孙忆旧已经来了,其他人还会远吗?
她心qíng不愉快,却也算不上糟糕。她心知肚明,离设宴开席已不足半个月时间,而孙忆旧极有可能也只剩这么长的阳寿。她看待他,如同看待一只嗡嗡打转的苍蝇。苍蝇固然惹人心烦,但她既确定它的死期,便没必要提前和它过不去。
她长长叹了口气,想在这座宽阔明亮的大厅里多坐一会儿,再去安排宾客名单。谁知一杯茶尚未喝完,已有人过来禀报她,说叶棋五不吃不喝,坚持要见五湖龙王。
叶棋五被当街拖走之后,大多数人默认他已经死了。事实上,他不但没死,还养好了伤,过着衣食无忧的无聊生活,一直过到今天。
如今,元十三限已经离去,去找三鞭道人算账。他走得潇潇洒洒,大有前辈宗师的风范,临走之际,竟没想起有个徒弟仍在当龙王的阶下囚,连问都没问一句。做师父的尚且如此,外人更不必说。叶棋五在蔡京等人眼里,不过是一份消耗品,一枚好用的棋子。没人为他向龙王讨价还价,也没人展开拯救他的行动。
于是他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他在囚牢里好吃好喝,养了几个月,已胖了差不多五斤。他本应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因为他明明得罪了龙王,却无需担心死于非命。可他每一天都过得无聊至极,无聊到让他恨不得大喊大叫。
元十三限受困期间,程灵素等人既要cao心他走火入魔的状况,又有些可怜他年纪老迈,头脑不大清楚,或多或少会去陪他说说话。叶棋五可没这份待遇。他想找个说话对象,竟一个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