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位贵不可言,八面玲珑的方小侯,为何突然翻脸,与五湖龙王不死不休?他非要铲除十二连环坞的理由,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是禁不住深究的,一旦追根究底,便露出引人遐思的味道。温子平也不会在这时候遐思。他只是静静地、很用心地看着,看米有桥的右手。
米有桥的右手在喷血。他右手中指被齐根削断,血如泉涌。断掉的手指已然落地,滚进最近的fèng隙里,好像还活着,在fèng里一跳一跳地弹动。这根手指断得极其平滑,如果及时接回手上,外加树大夫那种良医悉心养治,重续只怕不难。
但人都要死了,自然没机会接回断指。米有桥右手蜷曲成拳,背弯的像一张弓。他把右手按在肚腹上,满脸都是痛楚难当的表qíng。
仅仅断一根手指,怎会流这么多血?鲜血很快浸透了蟒袍,向下流淌,在他靴底形成一条细流。他似乎连站着都有些吃力,摇晃着往后退了一步,两道目光仍如针扎,从眯起的眼fèng中she出,she向苏夜。
断指流出的血确实很多,多到苏夜怀疑中指才是他的本体。不过,流血最多的地方还是他肚子上的dòng。那是一个不算大,但位置巧妙的血dòng。米有桥的右手就堵在这个dòng上,使两处的血汇流到一处,滴滴答答地流淌着。
苏夜什么都没说,他也同样不说话。他眼睛已渐渐浑浊,眼白的苍huáng退去了,被血丝取而代之。这双眼睛映出的东西模糊混沌,还不如寻常老人。
夜刀削断他手指时,断指喷出一道血箭。这道血箭比真实的箭更锋利,直接穿透了苏夜的小腹,然后从她背后喷了出去。因此,苏夜肚子上也有个dòng,也在流血。米有桥用那双浑浊老眼努力张望的,除了方应看,就是从她腹中流出的血。
她的血越流越慢,像是要停下的样子,他的却还在流,甚至汩汩冒着血泡。
这是两个从未结过私仇的人,却不得不拼个你死我活,为的无非是未来的权势与心中的志向。如果他们能够合作,后宫乃至前朝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模样。但米有桥选择了方应看,苏夜选择了苏梦枕,他们没有私仇,却也永远不会走上同一条路。
苏夜并不了解这个长着胡须,却深受皇帝宠信的老太监的真实想法。她只是感到遗憾,深切而真挚的遗憾。他大概会死不瞑目吧?因为他的大志尚未真正开始,便已结束。他对方应看寄予厚望,拼上一条老命也要让他离开这里,必然有这么做的理由。如果他事先得知她和苏梦枕的关系,还会这么做吗?
应该不会了。
他活着,总能影响那个耳朵软又任xing的皇帝,给十二连环坞造成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与方应看同生共死,有百害而无一利,反而断掉了有桥集团的绝大部分后路。
皇城里依附他的太监內侍,被方应看收买拉拢的人马,几无可能代替他们。别说兴风作làng,连独善其身也未必做得到。有桥集团,本就是以米有桥为皮,以方应看为骨的集团。他们一去,其余人等大约只能徒唤奈何。
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他的人已倒下。同一瞬间,苏夜发出一声若有若无,如释重负的叹息。
第五百六十七章
她的头也微微垂了下去,目光落在米有桥脸上, 便停留在那里。
那是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 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又好像空空茫茫。别说其他人,就算她自己, 也有些不相信这位大内总管、武学宗师、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就此成为历史。要知道,连蔡京都得讨好他,年年送他数以万计的金银, 才敢在关键时刻向他打听宫廷中的动向。
别人拥有的优势, 他照样可以有, 他拥有的优势却近乎独一无二。但命运就是如此无qíng,这一次偏偏选择了捉弄他。也许昨夜他还在谦和地笑着, 与方应看合计这步棋究竟该不该走, 今夜就被迫躺在一个并不体面的地方, 被人一眼接一眼地瞟视。
是的, 瞟视,因为从下方she来的无数视线, 聚焦点永远是苏夜而不是他。
苏夜面无表qíng, 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看得专注极了, 仿佛害怕米有桥下一秒就重新跳起来, 继续用朝天一棍找她拼命似的。尤其那根空心长棍并未折断或损毁, 就cha在她左侧不远的地方,仍保持着刺向苍穹的架势,气魄一如既往。
然而, 它将一直保持那个架势,再也没有人会拿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