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女孩子认真了,脸上有些惊慌,可是又说:“长的好看的才怕那个,像我长的这么丑怕什么呀?”
chūn儿说:“塑这个圣姑像的,是一个手艺很好的师傅,他全心全意的工作,圣姑的身段手脚都捏成了,很好看,就是眉眼神qíng差一些。这个师傅就整天站在这个高台上望着,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刮风下雨也不躲避,他说:要等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女孩子过来。修庙的整个工程停顿了,木匠不再上梁,瓦匠不再运瓦,大家也每天陪他在这个高台上望着。”“就没有人从这里路过吗?”女孩子们问,“这么一个县城里,难道说就没有一个姑娘长的叫师傅满意?”
chūn儿说:“对于那些穿绸挂缎的,对于那些擦胭脂抹粉的,对于那些走动起来拿拿捏捏的,对于那些说起话来蚊声细气的,这个师傅都看不上眼。他等着,田里的庄稼都熟了。有一天早晨,一个女孩子从地里背了一大捆红高粱穗子回来,她力气很小,叫高粱压的低着头,她走到高台底下,放下休息休息,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向上面一看。那个师傅说:行了,圣姑显圣了。就照着这个女孩子的相貌捏成了。你们看,这圣姑脸上,不是有受苦受累的样儿吗?”
chūn儿讲完,女孩子们对于这个故事,并不感觉有多大的兴趣,她们一前一后,从高台两旁的白石扶手上,像打滑梯一样,欢笑着出溜到平地来。
在北方战斗的初chūn,任是神仙,也没有参加了民族自卫战争的女孩子们幸福。
三十六
当折城完工,民工们收拾家具要回去的时候,县里又开会欢送了他们,表扬了子午镇、五龙堂两个模范村镇。回来的时候,chūn儿还是拉着高四海的小车一出西关,看见平原的地形完全变了,在她们拆城的这半月,另一队民工,把大道重新掘成了深深的沟渠。大车在沟里行走,连坐在车厢上的人,也露不出头来。只有那高高举起的鞭苗上飘着的红缨,像一队沿着大道飞行的红色蜻蜓一样,浮游前进。每隔半里,有一个开车的地方,在路上,赶大车的人不断的吆喝。
变平原为山地,这是平原的另一件历史xing的工程。这工程首先证实了平原人民抗日的信心和力量,紧接着就又表现出他们进行战争的智慧和勇敢。它是平原人民战斗的整体中间的筋脉。
“我们只说拆城是开天辟地的工作,”高四海推着小车说,“看来人家这桩工程更是出奇!”
“人么,”chūn儿笑着说,“谁也是觉着自己完成的工作,最了不起!”
他们回到自己家里来。chūn儿把半月以来刮在炕上、窗台上、桌橱上的chūn天的尘土打扫gān净,淘洗了小水缸,担满了新井水,把jiāo给邻家大娘看管的jī们叫到一块儿喂了喂,就躺到炕上睡着了,她有些累。
在甜蜜的睡梦里,有人小声叫她:“chūn儿,chūn儿!”
“唔?”chūn儿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是老常。
“喂,我们少当家的回来了?”老常说。
“谁回来了?”chūn儿撒着迷怔问。
“我们那少当家的,田耀武呀!”老常着急的说,“你醒醒呀!”
“他回来,回来他的吧,”chūn儿打着哈欠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这孩子!”老常说,“怎么没有关系呢?他穿着军装,骑着大马,还带着护兵哩!”
“那许是参加了八路军,”chūn儿说,“八路军能要这号子人?”
“又来了!要是八路军还有什么说的?是蒋介石的人马哩,张荫梧也回来了!”老常哼唉着,坐在炕沿上,靠着隔扇墙打火抽起烟来。
chūn儿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些人不是慌慌张张的逃到南边去了吗,这时候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她说:“高翔不是住在你们那里?他们怎么说?”
“还没听见他怎么说,”老常说,“我刚刚到家,田耀武就回来了。他穿着一身灰军装,打扮的还是那样么不么六不六的,你想,咱们的队伍都是绿衣裳,胡不拉儿的,羊群里跑出一只láng来,一进村就非常扎眼,梢门上的岗哨就把他查住了!”
“他没有通行证吧?该把他扣起来!”chūn儿说。“你听我说呀!”老常说,“站岗的不让他进门,这小子急了。还是虎牌的,立时从皮兜子里掏出一个一尺多长的大信封儿来说:这是我的家,你们有什么权利不让我进去?我是鹿主席和张总指挥的代表,前来和你们的吕司令谈判的。站岗的给他通报了以后,高翔叫人出来把他领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