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疤一见田耀武,就抓起枪来,大喊着说:“我说这么晚了,还开着大门子,屋里明灯火仗,原来有你这个窝囊废,滚下来!”
田耀武把头一低,钻到炕桌底下去,桌子上下震动着,酒盅儿,菜盘子乱响,饺子汤流了一炕,俗儿一手按着炕桌,一手抓手巾擦炕单子上的汤水,一只脚使劲蹬着田耀武的脑袋说:“你还是个专员哩,一见阵势儿,就松成这个样子。快给我出来!”一边笑着对高疤说:“你白在八路军里学习了,还是这么风火xing儿,人家是鹿主席的代表,这一带的专员,来和咱们联络的,jiāo兵打仗,还不斩来使呢,你就这么不懂个礼法儿!”
“哪里联络不了,到他妈的炕上联络!”高疤把手里的盒子在炕桌上一拍,把碟子碗震了二尺多高,饺子像受惊的蝴蝶一样满世界乱飞。
“是你不在家呀!”俗儿说,“人家是专来找你的,人家是张总指挥的代表!”
“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个张总指挥来!”高疤说着坐在炕沿上,把炕桌一掀,抓起田耀武来。
有半天的工夫,田耀武才安定下魂儿来。高疤说:“你们过来了有多少人?”
“人倒不多,”田耀武说,“钱带的不少!”
“像我这样的,到你们那里,能弄个什么职位?”高疤问。“兄弟能保举上校,”田耀武说,“可得把人马枪枝全带过去。”
“你做梦吧!”高疤说,“八路军的组织,容你携带着人马枪枝逃跑投敌!”
“这要看机会,”田耀武说,“在qíng况紧张的时候,在日本人进攻的时候!”
“和日本勾手打自己的人,你们是中央军,还是汉jian队?”高疤说。
“这叫曲线救国!”田耀武说,“委员长的指示。”“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单单来找我?”高疤笑着说,“是特别瞧得起我高疤吗?”
“是呀!”田耀武也敢笑了,“就听说高团长是个人材!”
他接着进行起游说工作来。
三十九
鹿钟麟要到这县里来视察,直接给深泽县政府下了公文,李佩钟向高庆山请示怎么办,高庆山告诉她:“召开群众大会欢迎。”
会场在县政府前面的跑马场上。宣传队在县政府的影壁上用艺术体写好“欢迎鹿主席抗战到底”的标语,每个字有半人高。因为拆除了城墙,这一排大字,在城南八里地左近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由高翔主持大会,这天早晨,下起蒙蒙的细雨来,城关和四乡的男女自卫队都来了,高翔和他们一同在雨中等候着。
鹿钟麟一直没来,直等到晌午大错,才望见了一队人马。
那真像一位将军。鹿钟麟到了会场上,由四五个随从搀扶下马来,他坐在台上,吸的香烟和喝的水,都是马背上驮来。休息老半天,才慢慢走到台边上讲了几句话,有四个秘书坐在他后边记录着。
因为态度过于庄严,声音又特别小,他讲的话,群众一句也没听懂。
群众被那些奇奇怪怪的事物吸引着,从十八里地以外跟来看热闹的老蒋挤到他女儿的身边,小声问:“俗儿,讲话的那是谁呀?”
“鹿主席!”俗儿小声答应。
“他讲的什么?”老蒋说,“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呀?”“人家是个大官儿,”俗儿说,“要叫你也能听懂,还有什么值重?”
“对。”老蒋点头儿,“就得是这样。不能像高翔他们一样,蚂蚱打嚏喷,满嘴的庄稼气,讲起话来,像数白花菜一样。喂,你说人家刚才喝的那是什么水呀,怎么老远里看着huáng橙橙的!”
“花露水。”俗儿说,“你看那瓶瓶儿多好看,拿回家去点灯多好呀!”
鹿钟麟讲完,是张荫梧讲。这个总指挥,用一路太极拳的姿势,走到台边上。他一张嘴,就用唱二花脸的口音,教训起老百姓来,手指着县政府的影壁墙说:“谁出的主意?带那么个尾巴gān什么?添那么些个扯jī巴带蛋的零碎儿有什么用?”
“什么尾巴?”台下的群众问。
“那个标语!”张荫梧大声喊叫,“欢迎鹿主席——这就够了,这就是一句完整的话。gān什么还加上个‘抗战到底’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