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高疤问。
“我们在子午镇田大先生家里见过一面。”那人说,“那天我们不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来吗?”
“你是白先生?”高疤四脚八叉的仰在水里问,“你不是在保定做事吗?”
“这里是我的家,”那人说,“回来看望看望。”。“这澡塘的掌柜也算胆大,”高疤说,“今天他还开张!”“我们这是沾的日本人的光,”那个人笑着说,“这是日本人洗过的剩水,我们好久不见了呀,高团长近来一定很得意吧!”
“得意个屁!”高疤在水里翻滚着,像小孩子爬在泥坑里练习游泳,溅了对方一脸水,他也不在意。白先生只好缩到一个角落里,躲避他造成的làngcháo,背过脸去说:“没有升官?”
“就要到山沟里受训去了,”高疤说,“还升官!”“八路军的事qíng,就是难办!”白先生叹了口气,“耀武这次回来,高团长和他有没有联系?”
“见过一面。”高疤停止了运动,靠在池子边上喘气说。“听说中央的队伍占了你们县城,”白先生爬过来小声说,“我劝你还是到那边去。在这边永远吃苦受限制,在那边,武装带一披,是要什么有什么。千里做官,为的吃和穿,何苦自己找罪受?当了半辈子团长,又叫去当兵受训,那不是罐里养王八,成心憋人吗?”
“他们怎么占了县城?”高疤也吃了一惊。
“怎么占了?”白先生冷笑说,“这像走棋一样,八路军退一步,中央军就得进一步!
空出的地面不占,还到哪里捡这样的便宜去?”
“里外夹攻,那我们不是完了吗?”高疤说。
“可不是完了呗!”白先生说,“日本的来头,你是尝过了,你看人家武器有多凶,人马有多整齐?这还不算完哩,听说各路又增兵不少,非把吕正cao完全消灭不可!中央军再一配合,从今以后,八路军再不能在地面上存身了,你只好跟他们到山沟里吃野菜去,你舍得这个地方吗?舍得下你的太太吗?”
“我有点不信。”高疤思想了一会说。
“我要骗你,就淹死在这池子里,”白先生把脖子一缩说,“你想一想吧,升官发财,倒是哪头儿炕热?晚过去不如早过去,你要去,我们一块儿走。”
“我穿着八路的军装,路上不大方便吧?”高疤说。
“只要你去,”白先生说,“我家里什么也有。”
四十七
在姓白的家里,高疤换上一套便衣,在灯光下面,对着镜子一照,恢复了他一年前的模样。他脸上的疤一红,叹口气说:“gān了一年,原封没动,还是我高疤!”
姓白的站在一边说:
“走吧,到那边你就阔起来了!”
由姓白的领着,他俩翻过石佛镇大堤跑了出来,没有遇到岗哨。这样晚了,路上已经断绝了行人,在堤头的一棵老榆树上,有一只夜猫子叫唤。
“我们要先奔子午镇,”姓白的说,“到田大先生那里一下,你也可以顺便告诉家里一声。”
“白先生,”高疤说,“我不明白,你是给日本人做事,还是给中央军做事?”
“其实是一样。”姓白的笑着说,“原先我是投靠了日本的,当了汉jian,觉得有点对不起乡亲。中央军过来,田耀武对我说,我走的路子很对,还推许我是一个识时务有远见的人,叫我也给他们做些事qíng,这样一来,我的路子更宽,胆量也就更大起来了!”
“我是个粗人,”高疤说,“现在的事qíng,真有点儿不摸头,从今以后,希望白先生随时指点。”
“其中并没有什么深奥的道理。”姓白的说,“你这样看:中央军和日本,合起来就像一条裤子,我们一边伸进一条腿去走道就行了。这个比方你不懂,我们再打一个:你原先不是一个走黑道的朋友吗?你的目的是偷,是发财。
我们不管别人说长道短,不怕官家追捕捉拿,有奶便是娘亲,给钱就是上司,北边的风过来向南边倒倒,东房凉儿没有了,到西房凉里歇去,中国的事qíng越复杂,我们的前途就越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