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椅的下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夏小年十分尖利地喝道:“起身!”
夏家的队伍缓慢地开始行进,维持着宗族出巡的惯有速度,有条不紊。
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巫行云若有所思地望着蜿蜒离去的夏家行列,在原地呆立了半晌。
叶尤之突然道:“你发什么呆?”
这话实在逾矩,巫行云眉头一皱正要怒斥,只听得鱼先生答道:“我与他相处了也有几年,绝不曾想这孩子如此了得。”
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叶尤之是与鱼先生说话。
巫行云轻咳了一声,吩咐道:“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处理好夏明珠之事后,让巡行仪仗赶紧跟来。”
巫行云平素并不十分重视礼仪规矩,说话办事也极少出尔反尔,方才他既然吩咐不需巡行,叶尤之自然已是jiāo代下去,此时听得他又悔改,不免有些错愕,但还是立刻回答道:“是。”
巫行云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他是像模像样的夏家大家长,我总也得是个像模像样的族长才是。”
叶尤之和鱼先生把夏明珠的尸身抬起来的时候,巫行云最后看了一眼夏明珠的脸。
闭上双眼之后,死人的面容也显得安宁祥和不少。
咋一看,甚至像带着微笑。
死亡并非结束,胜负依旧未分。
何不笑待终局
选嗣大会的准备仪式并不十分复杂。
祭天行法只是过场,不过为了众目睽睽之下的一次验证。
雷山的族长和西江寨所有宗族的大家长饮下血蛊之酒,指天立誓。
族长发誓将以祖制择嗣,绝无私心偏袒。
大家长们发誓将听从选嗣结果,自家孩童生死不论,不得异议。
嗣童需提前穿好合乎仪式的衣衫,等待家长们盟誓完毕便立刻出发。
这本是很简单很明确的流程,对夏小年来说却有一点麻烦。
鱼先生建议他换下大家长的礼袍,直接穿上嗣童的罩衣参加盟誓,以免耽误了出发的时辰,夏小年却一口回绝道:“既是先行盟誓,我自然该先以夏家家长的身份出席。”
其余嗣童还有六七个,眼见夏小年衣衫华丽庄严,十分神气地与他们叔伯辈们举杯同饮,心下本就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待家长盟誓完毕,又得眼睁睁地等着夏小年一人更换衣衫,愈加愤愤不平。
嗣童罩衣为极厚实的麻布所制,兜帽口、袖口、裤口都有多根系带,穿着极其不便。夏小年身上有伤,行动更是缓慢。鱼先生见状,连忙帮夏小年穿着。
有嗣童质问道:“鱼先生,我们都是自己穿着,为何鱼先生要帮他的忙?”
鱼先生巧妙回道:“各位并没有请我帮忙,我自然无从帮起。”
待夏小年穿着完毕到了嗣童行列之中,鱼先生一转身走开,他身旁几人便故意推搡,一下将夏小年挤倒在地,跌了个狗啃泥。
夏小年穿得如蚕蛹一般,一下爬不起来,立刻放声尖叫。
鱼先生从前头奔回来,问道:“何事?”
夏小年道:“鱼先生,请你扶我起来。”
鱼先生也不说什么,将他从地上扶起。
夏小年道:“我行动不便,在列后恐怕跟随不住,是否可以站到列前。”
鱼先生道:“前后次序并无大碍,更换一下便是。”
一个略年长些的嗣童见此qíng景,不由冷笑道:“夏家的丑老姑娘带到雷山的拖油瓶,自然是占了地利人和,岂是我们可以比的。”
此话一出,其余孩童便哄笑起来。
夏小年神qíng木然,不发一语。
鱼先生的手抓着夏小年的手臂,感觉手掌中的肌依旧体松弛柔软,并无一丝生硬紧张的迹象。
完美的隐藏,含蓄到了极点。
鱼先生有点想阻止其他嗣童的哄笑声,却完全不是因为他与夏小年的旧jiāo。
而是因为恐惧。
就像在黑暗中,听见了不远处有獠牙摩擦的声音,周边却挤满了无知无觉的羔羊。
自己正巧还是那个羊倌。
这真是令人头痛的一件事。
嗣童们个个穿着从头到脚密封的罩袍,手中牵着绳子,看上去的确很像是一群洁白无助的羔羊。
又可笑,又可怜。
人在无以自主,任人牵引的时候,容易流露出最卑贱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