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微笑,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根拐杖:“谁说我没来扶你?”
端木翠没明白。
展昭隔着衣袖捉住她手腕,将她的手略往下移了移。
她先还有些茫然,指腹摩挲到轻微刻痕,一下子明白过来。
将拐杖举到面前细看,借着城楼悬灯的微光,看到小小的一方笑脸,熟悉的官帽,两条垂下的发带,寥寥几笔,已得其形神。
她还想装作漫不经意,只是唇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看看那刻画儿,又抬头看看展昭,俄顷又低头看画,再抬头看展昭。
展昭让她看的局促,面上微微发烫,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脸,避开她目光。
“一点都不像。”她口是心非。
“难怪方才路都走不稳,总要摔跤,原来是你做的拐杖。”她撇嘴。
(喂喂喂,走路要摔跤是老天听到了杨戬的心声,关展昭什么事……)
“那还我。”展昭不gān了,佯作伸手要抢。
端木翠哪里肯还,格格笑着闪避,忽然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展昭出手相扶不及,她已跌入他怀中。
展昭下意识想扶她,她反一低头,埋首在他胸膛,轻轻环住他的腰。
展昭身形一僵,只刹那时间便反应过来,心头融融一层暖意,似是酒后微醺渐渐化开,不淡反浓,收紧双臂,拥她在怀,裘氅轻暖,即便隔着氅衣,亦能感觉到她不盈一握的细软腰线,伏帖柔软的让他想叹息。
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叹道:“磨人的姑娘。”
端木翠仰脸看他,很是不服:“哪里磨人?”
她话还没完,忽的住口,面上神色变了几变,怔怔看向展昭身后远处。
展昭没有回头,却自她眸中,看到急速升起的串灯。
西岐军中,惯用灯语传军qíng。
“明日……攻城……”她细细辨别灯语,喃喃自语,“攻什么城……崇城?攻城的是……”
她忽然收声。
展昭心中不忍,扶她站定,犹豫了一回,低声道:“我在西岐军中,听说三日之后,毂阊将军要攻崇城。只不知为何,居然提前了,或许……”
或许是因为端木将军的横死,让他急yù血仇,这才提早攻城。
“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这话他原不想说,他对端木翠与毂阊的关系,并不确切知晓,但既已谈及“大婚”,想来非比寻常,端木翠既至沉渊,一糙一木都念念挂怀,遑论毂阊?
即便知道是假,见见也好。
端木翠不说话,俄顷抬头看展昭,双眸之中,像是陡然间陷入巨大的苍凉和荒芜。
“展昭,我们走吧。”
“去哪?”
“一直往西,沉渊东南北三面广袤无极,生路在西,我们一直走,很快就能出沉渊。”
“你不要四处走走看看了?”
“不看了。”她摇头,“反正是假的,早就没了的,看一眼就是了,赖着不走算什么?毂阊……是死在崇城,何必看他多死一回。很多年以前的事qíng了……我自己记得就好。”
她忽然决绝,反倒是展昭有些不舍了。
来的容易,想走却难。
就这样走了,一路向西?
杨戬还在帐中,不知审问那名朝歌细作有何斩获,他或许还惦记着再去帐中看看端木,嘘寒问暖一番;阿弥在营中翘首以望,将军未回,展大哥也未回;毂阊那边鼓振金锣,战事一触即发;始终未曾谋面的姜子牙彻夜不眠,谋划着一举夺鼎,直捣朝歌;安邑的百姓惶惶不安,看兵连祸结,今日不知明日事……
沉渊如此庞大,如此真实,牵葛绊藤,万千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有自己的所思所想,这里也是一个广袤世界,谁敢说它不真,谁敢言它是假?
他忽然想起了端木将军。
她临死前那一晚,跟他说“有什么话敞开了说”,只是身中剧毒,未能卒言,那之后,他不止一次在想,她究竟要跟他说什么?
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
她应该是想说,她并不想离开,身为上仙堪透世qíng的端木翠尚且对西岐如此记挂,何况是从来未曾离开过西岐的端木将军?
端木翠此番历劫,身入沉渊,乃是因为沉渊之怪探得了她的心结,她的心结并非单纯的牵挂毂阊,还要复杂的多,有乡愁有离恨有qíng有爱有责有义,这一切,幻化成那个他见到的端木将军,端木将军始终未能离开沉渊,她生于沉渊,死于沉渊,就如同两千年前的端木将军,生于西岐,死于牧野,一缕亡魂,绕乡三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