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紧之事为何,他心里倒也清楚。宋江怀疑有人暗中害他,这念头并非空xué来风。在梁山定居下来的第二天,武松就处处留个心眼儿,暗中注意一切可疑的人和事,不定时的去汇报一下。宋江对他有那么大的惠及,这也算是知恩图报。
但今天,宋江要找他谈的是“不太要紧的事儿”。他了解宋江,直觉告诉他,大约是关于他武松的生活作风问题。
宋江熟读圣贤之书,在他眼里,但凡好汉,是绝不能犯“溜骨髓”这三个字毛病的。纵观水泊梁山,大到元老级好汉,下至管喂马的小喽啰,被他批评教育过的,加起来也能组成一个突击小纵队了。武松倒是不怕被他批评教育,但听说宋大哥每次都是长篇大论诲人不倦,还不许人中途出去解手,有点难熬。
于是在路上,他肚子里就准备好了一套话,如何诚恳检讨,如何指天发誓,如何郑重承诺,争取将谈话时间压缩到最低。晚些时候呼延灼还邀他切磋武艺呢——家宅安宁,找点事gān。
穿过第三关,领路的小喽啰却径直绕过了宋江居住的小院,殷勤把他带到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耳房里——那房子的格局低调而别致,门口只象征xing地守着两个小弟,见了他,齐齐让路。
武松心中疑惑,却不惧,昂然大步进门,愣住了,一时间竟有些尴尬之qíng。
“怎么是……你?”
第69章 9.10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恭敬行礼。
“柴大官人,受武松一拜!”
柴进慌忙也答礼,两人互拜了起来,柴进急叫人看座、上茶。
武松反倒过意不去,推辞道:“武松一介粗人,受不起这些礼数。”开门见山地问:“柴大官人如何在此?”
柴进连忙笑道:“武兄弟说哪里话,愚兄……”说着双手捧过一盏茶,“今日假冒了宋大哥名义,也是为了请二哥来,你千万不要见怪。”
柴进明显苍老了很多。算起来,武松初见他时,也不过两余年前光景。那时的柴大官人意气风发,祖传的庄院和田产,再加上赵家人赠予的丹书铁券,足以让他过上任何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时每天不是习武就是打猎,浑身珠光宝气,身上随便一件袍子,就抵得上武松一辈子穿过的所有衣裳的价值之和。那时他看武松的眼神,还只不过像是在看一个落魄的江湖小虾米。
而现在,他身上只着一袭寻常的布袍,头顶的白发已经稀疏可见,两颊凹了下去,一撮胡须稀稀疏疏,眉眼间的贵气还隐约可见,但眼角的纹路已经暗示着,他这两年到底经历了多少不如意之事。而他对武松的态度和语气,竟似有些……陪着小心似的。
武松当然知道为什么。当初他来到柴进庄子里低调避祸,柴进基本上没正眼看过他。他又改不掉恃才傲物的毛病,从不刻意奉承。他活得豪放不羁,更是完全无法适应柴进庄子里的那些条条框框。柴进看他不惯,又怕毁了自己江湖上爱贤的名声,自然不好赶他走,于是两个人一直不尴不尬的朝夕相见。
直到宋江前来拜访柴进,偶遇武松。老江湖的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中了这颗光芒内敛的璞玉,当即高调结jiāo,几乎是反客为主,把不知所措的柴进晾在一边。宋江请武松喝的每一碗酒,给他做的每一件新衣裳,跟他的每一夜抵足而眠,都像是不声不响扇到柴进脸上的巴掌。
当然,成长后的武松也觉得自己当年做得颇有不妥,实在有点对不起柴进,但江湖纷乱,一旦分别,几乎就是天各一方、各自珍重的结局,也不需要什么对往事的追忆与抱歉。
谁能料到,居然在水泊梁山,两人再行相见,而且身份气势上,几乎完全翻转了过来。
柴进之所以假冒宋江的名义把武松请来,自然是担心他记仇,倘若用了真名,怕是就不来赴约了。但这也间接说明,他想要见到武松的愿望有多么qiáng烈。
武松顷刻间便想明了前因后果。倘若他还是当年那个二货愣头青,此时不免会有些“当日你对我爱答不理,今日我叫你高攀不起”的嘚瑟。但如今他非复吴下阿蒙,见柴进还在不住口的道歉,当即起身一揖,正色道:“兄长今日既叫我来,所为何事,就请直接吩咐,武松不敢有违,便算是当年的补过了。”
柴进简直感动得要哭,连忙招呼他坐,一面还说:“今日的茶不是太好,唉,弄不到当年那种贡茶了,兄弟暂且凑合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