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微微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冷冰冰的怜悯。
“可若是我们打败了十节度,再加上石碑那件事带来的声望,时机便是再成熟不过。表姐,小乙今日实话告诉你,招安从来都是宋大哥唯一的考量,也是咱们在东京打暗桩的唯一目的。等这次十节度láng狈而归,咱们大约就可以迎接官家派来的特使了。”
潘小园脑海中混乱一片,不断闪现过去这一年的林林总总,宁可相信燕青是跟自己开了个调皮的玩笑。
“可是……明教……北伐……这些事……”
燕青微微欠身,真诚凝视她的双眼,目光中收了柔和,刹那间转为冷峻,漆黑不见底,好似变了个人。
“对了,忘了告诉你,金芝公主,还有她那两位奇形怪状的伴当,眼下大约已经在大狱中等待受审了。小乙也是落糙之后才听说,寻常好汉要向qiáng人山寨投诚,须得杀人见血,jiāo一份‘投名状’,以断自己退路,有没有这回事?梁山要向朝廷示好,总不能连个投名状都不给吧?——话说,当初全仰仗你机变如神,才寻到了他们的暗桩所在。还要多谢表姐呢。”
潘小园冷汗涔涔而下。宋江那封天花乱坠的亲笔结jiāo信,是她亲手递到方金芝手里的。
方腊被宋江gān脆利落地摆了一道。而她是帮凶。
燕青见她脸色红白不定,心中微有歉疚。今日毕竟不能告诉她全部的真相。
释放西门庆、控制潘六娘、不惜一切大家促成招安——这些的确是梁山高层的指示。然而在与达官贵人打jiāo道的过程中,哪能不付出些代价,又如何不会给自己铺条后路。
将明教圣女送进大狱,彻底断了梁山在江湖上的退路,这是从高俅、蔡京那里下达的指示。这件事他先斩后奏,宋江急于招安建功,纵然觉得不妥,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潘小园只知道,燕青这么大的胆子,未必全是梁山给的。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小声问:“那北伐……”
燕青笑道:“是如何促成的,这不归我管,因此小乙不知。但表姐想想,倘若江南方腊反叛起事,北方国境急需用兵,盘踞山东的这伙子糙寇,是不是显得格外让人心烦?咱们梁山招安的筹码,是不是又重了些?”
她蹭的站起来,怒斥道:“燕青!单凭你放了西门庆,要我忍了也可以;向官府告密捉了方金芝,那是江湖上的不道义,往后你行走江湖时自会有人教训,用不着我管闲事。但……但你想没想过,你……你做的这些事,是要……平白多打多少仗,多死多少人,天下乱成一团糟,把梁山的兄弟们卖成朝廷鹰犬,为了就是什么‘筹码’!我以为你……以为你跟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好汉不一样!”
燕青叹口气,轻轻握住她手腕,提醒她稍安勿躁。
“表姐,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生气会出皱纹。”
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张小脸皱出无数条咬牙切齿的纹,用力一挣,“不关你事!”
燕青笑笑不反驳,侧颜显得有些落寞。
“你以为不做朝廷鹰犬,就能自由自在的逍遥一辈子?你以为南北联合,就真的能造出个什么清平世界?你也不是不知道明教那些人的德xing。该打的仗一样不会少,与其如此,不如提早给咱们自己争取个主动,你说是不是?”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宋江的意思?”
“有区别吗?不是跟你说了,小乙身不由己。”
这话再不像是推脱敷衍。她忍下怒火,问道:“是为卢俊义?”
直呼卢俊义名字,燕青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依旧和和气气,微笑道:“你有所不知,卢员外当年有心报国,却为jian人排挤诬陷,自己虽得以脱身,至jiāo好友却被害死在官场里,以致他心灰意冷,只求下半辈子做个清闲富贵人——表姐,换了你,若你是那至jiāo好友的遗孤,被卢员外抚养长大,你会任xing自在的实践什么兼爱非攻,把他丢在梁山上当人质?”
燕青对自己的过往向来守口如瓶,潘小园也从未想过探人隐私。此时他也许是急于自证,一番话说出来,让她一怔。
慢慢说:“梁山也许对不起你,对不起摸的恩人卢员外,可你……何必为了捞一尾鱼,整个人跨进泥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