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园不敢大意,里里外外巡查一遍,把来过人的痕迹全都掩饰过了,才跟李师师商量:“借娘子宝地避难,本也不便多耽。但是金芝伤qíng要紧,若是能有医药……”
李师师微笑:“大夫请不过来,药却是容易买到。”
轻轻松松几句话,打发丫环去外面买了最好的金疮伤药,连同退热的糙药,不一会儿就煎得热热的,让方金芝喝了。
这才严肃起来,问:“几位朋友莫要瞒着师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知道李师师一直关注政局,却限于身份,只能从官家和小huáng门口里得到只言片语,哪有人和她说知备细。
于是几人七嘴八舌的,将朝廷、梁山、明教、连同北伐方面的变故,细细跟李师师讲了一遍。
李师师听得又惊又奇,最后长叹一声:“官家确实好大喜功,实在应该多听听那些忠臣谏议的。这么仓促的北伐,实在……实在有点……”
接着却责备起了方金芝:“你们江南一gān义士,为民做主、行侠仗义,倒是没错,可为什么非要自立……唉,你看看现在!”
方金芝不言语。谁没有点权力yù,她自己也不能免俗。“公主”的头衔,毕竟比“圣女”、“小娘子”要好听些。况且……
又轻轻瞪了潘小园一眼。要不是宋江一步步的忽悠撺掇,方腊还真不太会如此猴急的跟朝廷摊牌。
潘小园背这个锅,低头不反驳。
忽然听李师师问:“那个……燕大哥呢?”
丑得辣眼,却机灵有趣,又十二分明显地爱慕着她,李师师一颗七窍玲珑心里,总算让他挤占了那么一点指甲盖儿大的位置。
潘小园和方金芝面面相觑,含糊道:“嗯,他不太方便来……”
正在风门的臭沟渠里面壁思过呢。
李师师也察觉了五六分,明智地不再问,转而笑道:“也无妨。我自己手下的丫环也都是机灵能gān的,这么久了,潘娘子的独家小食,多少也学会了些,倒不用麻烦你们日日送来了。”
眼下事态发展失控,这几位“豪杰”无疑需要立刻跑路,于是贴心地给她一个大大的台阶,表示合同解除。
潘小园舒一口气,感激不尽,连忙跟着附和几句。
几服药、几顿jīng致饭菜,方金芝恢复速度惊人,很快就重新双目炯炯,找回了公主大小姐的威仪。使唤起包道人来毫不含糊,还派郑彪去给李师师日夜守大门。对史文恭这个教外之人却依旧客客气气的,话里话外,试探他过往的资历事迹。
史文恭却也不是吃素的,毕竟比公主多了许多年的江湖经验,不卑不亢有问必答,却十分巧妙地隐瞒了所有不利于自己的黑账。方金芝也察觉到他有所隐瞒,不再追问。双方终究没有jiāo根jiāo底。
潘小园跟大家打声招呼,丫环的衣橱里找出身灰扑扑旧衣裳,换上了,悄没声从小楼梯下去。
背后一声轻问:“娘子去哪儿?”
她头也不回,“去把我那些梁山兄弟召回来。”
“我随娘子去。”
“用不着。官兵不会怀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仆妇会是劫狱犯。你若出门,反倒遭人查问的机会大。”
史文恭没接话,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半晌,才回:“但若是娘子这一趟真有不测,小人岂非千古遗恨。”
潘小园转过身,认认真真对他说:“史三郎,奴家机缘巧合,救你一次,你那日不也救了我。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你老是这么客气,我心不安。”
史文恭gān笑一声,瘦削的脸上一道纹。她倒是挺大方。当日算是拿xing命做赌,把他从梁山军马和武松手底下抢出来,给他重新续上半辈子的命;而这一次呢,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又没有生命危险,就算坐视不管,也不过是让她被燕小乙多囚几日,多吃几天苦头而已。
两件事能比么?
又有些懊丧:“娘子为什么总觉得小人心底无qíng,即便是救命大德,也能拿来沽恩市惠?”
潘小园心中说,还不是你给我的印象如此。口头当然要婉转,反问道:“那我不要你跟着,为什么不听我的?”
史文恭洒脱一笑:“娘子总是能从小人话里挑出刺儿来。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