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点讨厌他了。摸摸自己怀里,出来得急,也没带钱,便想说“回头还你”。
可史文恭也料着她这句话了,微微笑道:“上次弄坏了娘子一根钗儿,这个算我赔的。”
她无语凝噎,嘟囔一句:“那怎么不连里头的珠子一起赔呢?”
“娘子若是坚持,小人也只好当这个冤大头。只不过眼下积蓄不多,还请娘子容我先欠着,以后慢慢还便是。”
她彻底服了。已经走到清静的任店街小尼庵后身,gān脆停住脚步,靠墙正色看他。
“史官人,你到底要我怎样?”
史文恭也跟着停下,带着笑意答:“小人说了,娘子不会信。”
“你说。”
他沉默片刻,才说:“娘子既然一生好运,小人想跟着沾沾光,免得一个人总触霉头。”
潘小园轻轻咬着下唇。他是不是太习惯转弯抹角的说话,真心实意背后,也要披上一套自私自利的外皮,才觉得安全?
盯着他眼睛,大胆回一句:“你要好运气不是?我给你指条路,包你日后在江湖上一帆风顺,再无烦恼。”
史文恭有些好奇:“请娘子赐教。”
她微微仰头,眼神指着旁边白矾楼顶层那没有窗户的墙。墙内便是李师师的厅室。那厅室里面,无声无息地藏着好几个朝廷钦犯。
下下决心,脸颊微热,说:“金芝公主,被你救过,对你的印象不错。”
八分试探,两份坦诚,看他反应。
史文恭立刻便明白了,不由得余光也向上一瞥。面容微动。
以方金芝的身份地位,倘若能靠上她这棵大树,不说纵横江湖,起码在整个江南地界,呼风唤雨易如反掌。
但他立刻摇摇头,低声笑道:“方腊鲁莽好战,未必能久成大事。”
没等到对面回应。他忽然有些局促,垂首轻声:“不过,只要娘子一句话……”
潘小园立刻打断:“当我没说。”
心中还是默默叹了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释然。倘若换了武松,被她试探这么一句,纵然也会有骨气地摇头拒绝,讨她欢心,所用的理由无非是“我不喜她”、“她不如你”。而史文恭呢,他的第一反应:金芝公主这棵大树不太牢靠,未必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
再细想想,他每做一件事,都要清清楚楚地考虑好了回报和价格——救她那次除外。
微笑着反问他一句:“可我也未必一辈子顺风顺水,将来若有倒霉的一日呢?”
史文恭见了潘小园神色,也立刻了然于心,微微懊恼:“小人说错话了。”
她不接茬,看看周围无人注意,快速用钥匙开了密道门,“进去吧。”
等方金芝病qíng稍有好转,一行人立刻紧锣密鼓地开始收拾准备。乔装改扮,分头潜出城去。
李师师不便远送,只是叮嘱:“大伙一切小心。若是真能消弭兵祸,别忘了带个信儿回来!”
潘小园点头答应,笑道:“你也保重,往后梦话里千万别说漏了嘴。”
李师师捻着臂上的镂空赤金累丝镯,抿嘴微笑,发间流苏婉转。
和江湖人jiāo往多了,这些饱经风霜的男子汉,一个个眉眼jīng神,不逊她jiāo往过的文人才子。而这两位年纪还不及她大的小娘子,也是萍踪làng迹、来去自如。李师师一双妙目中,艳羡之qíng一闪而过。
若她不是自幼失怙,流落风尘,若不是多年前偶然被官家垂青,只怕此时,也是个率xing而为、走南闯北的风流传奇了吧。
痴想一刻,忽然手中一沉。李师师吃惊道:“这是什么?”
潘小园食指竖在唇边,作势嘘了一声,坏坏的一笑:“蒙汗药。哪天你实在闷了,用它算计算计你丫环奶娘,起码去金明池划半日船——一人一钱,千万别多。”
李师师扑哧一声,掩口轻笑。也知道潘小园是八分开玩笑,不过是给她留个关于江湖的念想而已。她一个绝色的弱质女子,出了白矾楼,能平安走几步远?
出城倒是顺利。官兵们搜寻越狱反贼,久而无获,都以为他们当天便已逃出京城,于是发下了海捕文书,重点在各乡村县镇搜捕;而又预计他们会逃窜回江南老家,因此搜捕的范围,主要是沿着运河向南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