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空气带着极深的寒意一点点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大理石制成的碑上,他的母亲笑得温婉柔和。
弯弯的眉眼与昨日之前那个缠绵病榻面容枯嵪的女子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严望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现在,真的一点也不恨了,可是为什么心中哀恸不已却双眼gān涩连哭泣着为自己的母亲送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自从见到樊理丝那刻起,面对明明已经面如死灰见到他和严昼月那刻却双眸明亮如星的他的母亲,严望日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恨过她。
她的身体不好是因为年近四十才怀了他们,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吸取她的生命力,令她失去健康;出生时又不安分,令她大出血几乎死在当场。
她再怎么调养却年复一年衰竭的身体均拜他和姐姐所赐,他又怎么可以恨?原本自己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
严望日上前,跪到母亲坟前,俯下身,整个人趴到混凝土包上,静静的最后一次感受来自赐予他生命的那个人最后一丝温暖。
“恨吗?”严青秀的声音淡淡的“你和望日恨我和理丝这些年对你们不闻不问吗?”
“不恨。”
严昼月回答得很平静,即使不用回头看严望日也知道他姐姐的表qíng一定无悲无喜。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对于你来说,我和望日的母亲才是最重要的人。”
“父亲害怕失去必须无时无刻守在她身边,小孩子的成长却需要耗费极大的jīng力。”
“没有人规定双亲要把孩子放在第一位,你放弃比较不重要的人也很正常。”
“我不恨,因为我是母亲拼了命生下来的。”
天空落下的雨势逐渐加大,严昼月的声音听在耳中带着淡淡的悲伤,这是严望日第一次知道被族人称为疯子的姐姐原来也有人类的感qíng。
漫天落下的雨打在严昼月脸上,恍惚间严望日似乎看到他素来喜怒难辩的姐姐泪流满面。
十几年未曾真正相处过的父子三人,站在他们生命中重要的那人坟前各自悲伤。
严望日最终是被姐姐拖着离开,而严青秀留了下来,直到走出好长一段路,严望日忍不住回头,整个世界都在哭泣的这一刻,他见到他的父亲半弯着腰,双唇落在冰凉的大理石碑上辗转反侧。
严望日眨了眨眼,在这一刻泪如雨下。
番外(下)
严昼月说她不恨。
这句话直到很久以后,严望日才明白那其中深藏的另一种意思:
——不恨,是因为她从未爱过。
或许有感激有尊敬,因为那是身为人子理所当然应该抱有的感qíng;但却没有深爱。
未曾渴望,所以不会绝望。
……
只是那时的严望日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十二岁才见到母亲短短相处之后就天人两隔的他心里除了悲伤,剩下的就是惊恐。
他开始害怕再一次失去,他的爷爷和他生xing淡薄的姐姐,他手中紧握着的东西虽然少得可怜却已经是全部。
葬礼之后,严青秀再次消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严望日的心里隐约有了最坏的打算,他的父亲,失去全世界的那个男人很可能会活不下去;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严望日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整整两天,等到他再次打开房门时,他已经学会对着爷爷露出安慰的笑容。
无论如何,只有切切实实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严青秀不爱自己的孩子,没关系,至少他还有爷爷和,姐姐。
姐姐生xing凉薄,对谁都面无表qíng;没关系,至少严望日曾经见过那双眼流露悲伤,严昼月在母亲墓前的表现至少证明了她并非家族中那些人私下说的‘没血没泪的怪物’。
十二岁的严望日站在自己住的院落天井里,抬头看着被高墙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天空,嘴角微微抿起;感qíng很淡,不要紧,至少他有可能得到。
……
时间如同被紧攥在手中的沙子,即使用尽全力挽留依然不紧不慢流逝。
严昼月一直不冷不热,严望日却开始逐渐改变态度。
严望日开始学着不再冷眼旁观严昼月被家族内的人错待,他慢慢地一点点替姐姐争取她该享有的权利,虽然不着痕迹虽然收效甚微,但那些举动确确实实是严望日开始学着如何做一个弟弟所做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