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点了清淡的菡萏香,泡茶的水已沸腾了半晌,然而彼此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它的意思,于是小火炉上的水便兀自咕嘟咕嘟的沸腾着,逸出小团氤氲水汽。
而在审神者问出那句话之后,江雪左文字便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他垂眼盯着审神者身前的卷宗,神色冷凝如入定。
――“我只问你,宗三是自己选择碎刀的么?”
于是审神者把之前的问题单刀直入的又重复了一遍,他清晰的看到在问题的出口的刹那,对面那把太刀骤然绷紧了身子,原本就极其挺拔的身姿几乎有种僵硬感,他缓缓对着审神者伏下身去,宛如天鹅弯曲了自己优美的脖颈。
男人突然觉得眼眶有些烫,那把宗三左文字是他锻刀出的第一把刀,自然是带着偏爱的,甚至于他还记得终于攒够了小判要置换chūn景的那日,宗三在桥边回首轻笑,绯衣的付丧神眉梢挑起,用一贯的嘲讽语气说,主上喜欢chūn景么?那种华丽又易逝的东西……果然呢。
然而次日出阵归来的队伍带回来的却是宗三左文字于桶狭间碎刀的消息。
带队的江雪左文字亦是重伤,素色僧袍溅满血迹的江雪用素来平板无波的口吻说,宗三左文字选择以今川之剑的身份死去,碎刀自毁。
也是那次之后他开始下令,只要碎了刀装便要全队立即返回本丸,不论离王点有多近,杜绝一切带伤进击。
审神者沉默的看着伏跪着的江雪,然后他终于没忍住愤然而起,将身前的卷轴劈头盖脸砸了过去,他胸口剧烈的起伏,最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还要瞒我多久呢,江雪左文字。”
“前一阵我接到政府发来的资料时不是没怀疑过,在我任期期间唯一碎刀的宗三左文字真的是自己选择碎刀的么?可是我想……”审神者顿了顿,他的神色无可避免的笼上了黯然之色,一字字道,“你是他的,兄长啊……”
回答他的依旧是江雪的沉默,水色长发的太刀伏跪在地,似乎下了决心把自己融入背景的yīn影中,依旧不发一言。
于是审神者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他终于肯施舍一点注意分给旁边沸腾半晌的泥炉,伸手自炉上提了水,将一汪沸水注进提梁壶中,茶香瞬间在房中满溢。
审神者也不催他,只是轻声道,“你出阵……嗯,我想想……应该是墨俣的时候,自检非违使手中带回了第二把宗三左文字。诚然,因为桶狭间的事我有些因噎废食,拒绝他再次出阵,那次你跟我谈了一下午,我第一次知道寡言的江雪为了自家弟弟也能舌灿莲花。”
江雪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当然,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让一把曾经的‘天下人之刀’奉自己为主,我并不要求宗三完全顺从于我,但我会尽我所能的给他尊重……在宗三碎刀之后我甚至向政府递jiāo了辞呈,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带领你们……”他嘲讽的笑了一下,缓缓道,“……可是政府回复我的,是宗三左文字自身暗堕,已堕落为历史溯行者,被刀剑男士正常清除,并不算我的失误。你不该给我解释一下么――江雪!”
他看着自己对面的那把太刀,过分素净的衣物让江雪显得颜色黯淡,然而那头长发极其漂亮,因着跪资而在榻榻米上铺展开来,如同浅青的缎子,甚至还有粼粼的光。
七宝琉璃树上的蜡烛一声轻响燃到了尽头,浸在烛泪中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而散。
而后江雪左文字终于缓缓起身,嗓音沙哑低沉,如同被砂纸磨损过一般,尾音沉郁。
“……宗三左文字……于桶狭间暗堕,被我……亲手斩杀。”
他皱起眉,恍然回想起那一日的出阵,随着烛台切光忠的一声惊呼,他在队首听到宗三近乎凄厉的低笑,转头去看时只看到不详的青紫色冷光已将宗三笼罩,森白的蛇骨自肩胛迅速增长,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包围了宗三左文字的整个身子,而那把漂亮到恍若横截月光的打刀亦被污迹侵染,刀身上露出斑驳的伤痕和锈迹。
他色泽艳丽的衣摆被风掀起,如同绽放的花……或者张开双翅的蝶,以一种美到妖艳不详的姿态持刀而来,厚重死白的蛇骨缠绕于他周身,如同一件坚不可摧的护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