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小叮当使了什么神通,十夜和郑咤安然在马尔谢姆——第九层的地狱堡垒住了下来。
这座屹立在峡谷中的建筑凝聚了黑暗、高贵、炼狱般的美,森然严谨。阿斯摩蒂尔斯巨大的躯体盘卷在深不见底的谷底,滚滚流淌的黑河环绕住他的要塞,这是他的血,阴秽的液体冉冉升起无数绿光,十夜曾敬畏地看着这幕光景,来自他体内的欲魔血统。
身在敌方大本营,他们当然不会放松警惕。楚轩交代了一声就不见踪影,十夜和郑咤也拿他没办法。
洞穴一战,郑咤伤得很重,由于潜龙变的时间太长,基因数度崩溃,十夜劝他吃下冰凝丹,以免伤势恶化,将冻结的队长塞进耳坠的存储空间,独自思索着。
他隐约察觉楚轩的变化,但是几次询问都被巧妙地引开,事到如今也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魔?从原著看,度心魔前后的性格应该没有差异,而且楚轩的心魔不是杀光中州队的所有人吗?他没有观察出他有这样的屠戮冲动。
看来是过了,不管压抑也好,看破也好,楚轩克服了心魔。
真是一点不要人操心的小孩。做爸爸的感叹,他一直认为楚轩心如白纸,但只有日常生活和感情方面需要人照料和引导,其他事情,这位小叮当无人能及。
再说,人又能帮得了别人什么?十夜暗中嗤鼻。他爱他的亲人,他的亲人们也爱他,但是漫长而痛苦的治疗生涯早就让他明白:自己的内心只有自己面对,阴暗、丑陋、暴怒、绝望,这些是再深的爱与温暖也无法融化的坚冰。他选择了与外界协调,隐藏起负面情感做一个合作的病人、乖巧的儿子和开朗诙谐的弟弟,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好过。
皱了皱眉,十夜理智地掐灭心底的一丝质疑——熟练而果决。
闭嘴,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的快乐,但发作出来又能怎样,只会连我仅有的东西也破坏。
若隐若现的白雾包裹住他,黑发少年没有发觉,依然面照着自己的心灵。
幸福……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早以前就出现在心底,唯一可以确定的,只要一天病没好,他就一天享受不到实质的幸福。而病是不会好的,医生宣判了他的死刑。既然如此就不去想,那个虚幻的名词。
不想死,不甘心认命,明明知道这样活着也是折磨。
重生是太美好的梦,不,他决不会做梦。
楚轩说的没错,他看漫画、小说、电影,为剧中人的悲欢离合牵动心神,但从来不会真的代入进去,想成为其中的人物——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幻想这种东西……自我安慰,还不如真正坚强起来,在孤独的病房,没有比静思和熟悉寂寞更好的武器。
可是他好像一直在追寻某样东西,在常常失神地翻阅一本本书,久久望着窗外那一方蓝天发呆的时候。
发现自己渐渐陷入思维的迷宫,十夜果断地退出思考,转到现实的难题。
我的心魔是什么?
原本他以为既然没开基因锁,就不用烦恼这件事,没想到该过的还是得过,大概力量之道殊途同归吧。
据楚轩说,当自我形成心灵之光,本我就会化为心魔,这是最本源的意识、欲望、恶意、负面感情的大集合。真伤脑筋,他可没有把握自己心里完全没有怨气,也不知道灵魂深处沉睡着怎样的面貌。而唯一能对抗心魔的,是超我,即幻想一个“超越现实”的自己。
这也办不到,生病就是生病,身不由己也是身不由己,两次人生,他都没有自由。他无法想像自己健康活泼地跳下床走到门口,也无法想像现在就有五万分可以摆脱主神海阔天空任我游,这根本不切实际嘛。
十夜明白了,楚轩说他“不会设想和处境不符的情况,不会奢望任何东西”,是正确的。
也许这也是一种懦弱,用断绝奢念来让自己好过,可是放飞想像的翅膀,只会让他在清醒时摔得头破血流,活着已经不容易了,再不守住这颗摇摇欲坠的心,他会自我毁灭。
能够自由地呼吸,自由地畅想,自由地在不会随时停摆的心注入时光的寄托,五色斑斓情感的,只有“正常人”啊。
“我好像只幻想过仙女的大腿。”十夜不自禁地浮起微笑,仿佛有阳光落在他的唇畔,这样清澈无阴影的笑意,令人难以相信这个少年心里怀藏着一座暗云深卷的冰之迷宫,“不过我知道月球上是没有嫦娥的。”
忽然,内在的审思停止了,十夜一个空翻从椅子上跳出去,看向一扇凭空出现的金色大门,一个魔鬼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