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面的银发少年罩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卡车司机服,衣摆垂到大腿中部,过大的袖子插在口袋里,跳过一个又一个石板路上的浅水洼,像被强留在人间的彼得潘,永远失去了长大的权利。
“伍德。”
“嗯?”他呼唤的人回过头,绽开灿烂的笑靥,“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这没有意义。”亚当垂了下眼,是的,名字姓氏有什么意义?他沦落的是存在本身。
伍德大笑:“那什么有意义?我们活着这件事,还是整个世界荒唐透了这件事?”亚当微微一笑,他说不出自己喜欢这个人什么地方,但很多时候又不知不觉明白。
黑夜里的高楼灯火缈缈,孤寂冷清。亚当走向白色格子上的伍德,路灯像沉香色的琥珀,照亮两人所在的一小圈光晕。
“我有两个兄弟,还有很多很多……死掉了。”亚当静静地说。
伍德略微睁大眼,听他说下去。
“一个叫楚轩,比我大四岁,国籍中国,龙隐基地大校。美国特工意外发现他的特殊智力,盗取了他的基因序列带回五角大楼,研究优化后有了我的出生。你知道,当时中国不具备这么前卫的遗传工程学技术,是考古队在一个遗迹挖掘到完整的信息,交给政府,破译出来进行人体实验。”
“那么你的感觉像草履虫一样迟钝,就是这个缘故?基因缺陷?”伍德紧紧皱眉。亚当摇了摇头:“不,基因本身是没有缺陷的,它……进化得太高了,在某个时机以前,自动进入自我保护模式,所以楚轩几乎被断绝外在的刺激,没有触觉、嗅觉、味觉。我是人为的破坏,导致基因的潜在病变,有了微弱的感觉。”
“是什么人留下的信息?”
“远古一群强大的生命,他们自称‘圣人’。考虑到万一有突发状况,比如天灾人祸,他们需要将生命的种子留传下去。也可以说,为了‘复活’。”亚当露出隐含恶意的温和笑容,“遗传因子能储存完整的隐藏信息,在一定条件下触发,恢复原始性状,再现沉睡的原体意识。但是圣人的计划流产了,他们遗漏了生物体一个非常重要的特性——进化,基因就是这样的属性来源。以美国和中国的科技程度,都不足以复制出圣人的再生体,但在基因自身的完善下,付出大量的失败品为代价,双方政府还是取得了少数的成功。遗传信息的分散让那位六阶圣人——鸿钧再也无法复生了。我们都是一个坟墓里的人的碎片,叫‘幸运儿’的产物。”
亚当的语气说不出的讽刺,还带着病态的愉悦意味。伍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的弟弟呢?在五角大楼?”
“不,他是中国人,小我两岁,叫昊天。美国这边只有我一个,其他都被销毁了。一个有良知的政治家说这种技术不该留存于世,人类侵犯上帝的领域,得到的只会是毁灭。”
“说的有道理,但是和笑话一样逗。”伍德冷淡地评价。亚当注视他,轻轻地笑:“对,五角大楼和我所在的研究基地岛屿都有备份,哦哦,总统放机要文件的办公室也有一份。”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伍德瞥了他一眼,没有说出显而易见的原因,寻思道,“我那个时候,也是因为基因?”亚当点点头:“每个人体内都蕴藏着远古的基因片断,包括原始野性、战斗意志、肌体开发、先觉预感、脑波模拟等潜能;还有人们没有发觉,庞大而神秘的精神能量。每开启一次,就会得到这来自基因的馈赠。你感觉到了吧,‘启示’一般的强烈感受。”他轻点额角。伍德默认。
“你是政府另一个计划的实验品,电脑筛选五千名基因优异的公民注射遗传变异药物,目前还没死的只有你一个。”亚当开始忽悠,“我在五角大楼查到你的资料后就开始寻找你,伍德,我们是整个美国仅有的两名非人类。”伍德怪异地瞄了他一眼,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初见面,亚当就认识他的样子,还有为什么自称是他的“保护人”,但是……
“亚当,你是爱着你的兄弟,还是恨着他?”
猝不及防的金发青年怔了一下,艰难地吐露:“不知道……都有吧。”静默良久,他像在消化一段长久以来的巨大不甘,缓缓牵起一抹笑,“我在意的他从来不在意,我得不到的他也得到了。”
知道吗,在你难受时,你会以微笑取代所有表情。但你从来没这么面对我,你和我的相处太自然了。伍德默默在心里说,没有揭穿对方的谎言。
他伸了个懒腰,左手拿的塑料袋哗啦作响,像为清亮的嗓音伴奏:“弗洛姆(西方著名的哲学家、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说:因不得不超越自我之故,人类终极的选择,是创造或者毁灭,爱或者恨——我可以这么理解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