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读神社拜殿下方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祭坛中发现的几帐残旧的书页,确实和我见过的麻仓家的卷物内页有着极为相似的外形。被不知何人设下的封绝之术封印在这个比地下仓库更小的石造空间中,时间上绝对超过了数百年。
能发现这个空间,也是因为“继承”了那个人的力量。如果一切都如他所说,“月读神社”只是他很早以前创造出来的虚空间,那么这里有着只有他才能开启的密室也就不奇怪了。
书页上并没有记载着更高深、禁忌的秘术,反倒是写着那样一些似在抒发胸臆的句子,这和我过去在略决中读过的内容有着巨大的区别。关于“了真理而不能达”这种,应该是记叙作者内心,而另外几句内容却更是让我愕然。
“生玉、足玉、道返玉”,这些都是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上古神器。它们是否真的存在、其功用为何,即使是现今日本最有权威的阴阳道研究者也无法确定。但我也同样无法予以否认,因为日本确实还有数件国宝级的神器被保存至今,供奉于麻仓家禁地内的弑神之刃“布都御魂”(注)就是其中一件。
之后我又再度命人调查书页中提到的祭器,终于在极古老的咒术典籍中发现了那个鲜为人知的秘术。
泰山府君,乃是冥府之神的代称。据说那是司掌生死并对死魂做出裁决,认定其是去往常世、进入轮回亦或是被打入黄泉的神邸。而泰山府君祭正如其名,术者通过某种仪式祭拜冥府之神,令自己的灵魂脱离常理的轨道,不再受到生死之限制而成为接近神魔的存在。这同时也是传说中的阴阳术的最高领域,令术者能够自由穿行于阴阳道之中的终极秘术。
施术过程中用到的祭具是早已被湮没于岁月长河中的传说中的秘宝,那个术的最终目的不止是向神明祈求,更是达成一种协议,那已经是人类几乎无法触及的领域。
麻仓叶王,不只是对月见的子民留下延续千年的诅咒而已,他的目的不止于此,否则就不要动用到如此高深的秘术。他的内心扭曲、疯狂,却又出奇地纯粹。那个心愿如此强烈,以至于当读到那几句话时,我觉得自己能够清楚体会到他的心情。
我和叶并非生于黑暗年代,也有给予我们温暖的家族。尽管如此,我依旧迷惘。因为从那个千年之前的平安时代至今,人的心就没有改变过,现世也从来不缺少各种悲哀、痛苦、憎恨、怨妒,战乱和纷争从没有一秒离开过人类的历史。
即使没有自出生起就看到那些属于叶王的记忆残片,我对人类也不会有太多好感。灵能者能够接触到人类的灵魂,窥见世人无法直视的人内心中的黑暗世界。在理解了现世并非理想之后,很多神官都会产生类似的疑问:
这样的世界,到底为何要去守护?
过去的我无法明白其他神官是如何思考并作出让自己留守于月见这个决定的,而他们对于我又有着何种想法。但如今,我已经拥有了禁忌的“灵视”之力,能够轻易了解他们竭力隐藏于道貌岸然的表皮之下的东西,其结果果然与我设想的并无太大差别。事实上,我也确实是做出了会让月见陷入万劫不复的浩劫之事。只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把叶也视为危及到月见的艰险凶恶之徒。他明明是那样温柔、善良,有数次都险些将生命献给自己担负的使命了,到底是为何要如此对待他?
只因为他生在麻仓家,就注定受到“与众不同”的待遇,注定承受孤独。只因为他是我的弟弟,就注定担起毫无根据的指责,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尽管初衷不同,但我和叶都曾经以主祭神官为目标努力过,也曾费尽心血地研究祛除灾厄、守护月见的方法。但如今的我已经明白,无论我们为月见做了什么,即使是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活下来的人们对我们能够保有的敬意和感激都相当有限。这种正面的情绪远不及心中的抵触、不安与恐惧,所以他们暗中称在正祭中存活下来的我为“鬼之子”。
我已经不太记得是导师中的哪一位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与众不同的人拥有与众不同的悲哀。力量太过强大,是一种不幸。
而到如今,每每思及此,心中就会涌上难以遏抑的无奈与愤怒。那种猛毒般的情绪从脑海扩散到全身每一丝神经中,令我焦躁狂暴起来。当我发觉之时,已又想起了叶王的那番话。
因他的存在遭人嫉恨与恐惧,所以便堕入黑暗。
明明掌控着真理,却无法在现实中实践它。
如果所处的这世界不毁灭的话,他心中的烦恼是不会停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