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像_作者:鸢尾灯(54)

2019-11-05 鸢尾灯

他走过去,观真退下,他跪在老和尚身边。

他们彼此对视,老和尚视线已经模糊了,半眯着眼看他,像是在认人。他快死了,少年人几乎都能看见他身边蓬勃的死气,但他强撑着一口气,这口气微薄到几乎会消散在空气里,却偏偏还在寒彻刺骨的寒风中坚韧存在着。

他低声对老和尚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老和尚张张嘴,喃喃的说起抄写过的佛经,不是法华或者金光明经,是地藏本愿。他说没能抄完,那就烧给他吧,好叫他在地下还能接着抄。也提起过观禅,说到一半嗓子就哑了。他快死了,长久的絮叨和寒风让他咳嗽不止。在最后,老和尚颤巍巍的伸手,他看出老和尚的意图,将手放在老人干枯的掌心。

“你呀,你呀。”他叹息道,“你答应我一事”

老和尚紧紧的抓紧他,浑浊的视线长久的注视着他,可最后仿佛再多千言万语都随着一声叹息消散了。

老和尚说道:“也罢。”

他紧紧抓住小和尚手腕的手无力的滑落下来。小和尚在四周骤然响起的哭声震天中回首去看,在大雪纷飞的窗外,一只灰色的鸟雀扑棱着从光秃的树枝上飞起,掠向苍白的天空远远不见了。

越后寺里竖满了白幡。他就坐在房顶,雪还在下,远山近处皆是白茫茫一片。他摊开手掌,在铺天盖地的白色里看向手心里那个古旧的铜铃,迟疑着摇了一摇,又摇了一摇;铃铛清越的响声被风吹得极远,却又同落雪一致飘至地下。

什么也没发生,谁也没有来。

他不是第一次摇响铃铛了。第一次是因为意外,彼时他在比山延历寺,门外便是辩法的高僧,他生怕铃铛响起,妖怪真出现会因他致伤。但是无论如何,在此之后怎么摇响铃铛,妖怪也没再出现过;随着世事变迁,年岁增长,小和尚愈发对万事万物不屑一顾、也愈发行事不羁张狂至极,关于妖怪的记忆成为盛夏河塘上的一道影子,且愈发的远去了。他冷哼一声,将铜铃高高抛起,抛接的时候它依旧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某一次他迟钝了那么一瞬,铜铃落在屋顶的积雪上向下滚去。少年慌忙探身追过去试图捡起他,这个猛地向前冲去的动作险些让他从屋顶摔下去。

他忽然察觉到了熟悉的、放肆的妖气。

“你长高了。”妖怪对他说,“过去多久了……?”

记忆重新鲜活起来。这妖怪看起来就像是从那一天重新打捞上来一般。少年龇了龇牙,走近茨木,同他比划了一下身高。年轻人的身高总是窜的飞快,他现在快有茨木高了。少年一挑眉,说道:“你说过了多少年?”

“抱歉。”茨木诚心诚意的和他道歉,“我也不知道……一来一回间,时间是不对等的。”

少年抱臂,审视着茨木,半晌才以挑剔的口吻说道:“以前还以为你长得有多高要打架吗?”

“打架?”

“看看你到底是有多强。”他对茨木勾了勾手指,掉头往树林深处走去,茨木只能跟上去,就听见他头也不回道,“打完了请你喝酒。”

这场架打的很辛苦但也畅快。比起当初还是小和尚时,少年人的路子野了不少,招式也杂了,不再存粹是佛门的手段,三教九流的都混杂着。茨木和他打,反倒练的是控制能力;就宛若和酒吞童子换了个立场,以前对打,茨木都是大开大合的那方,全局则抛给酒吞来控制。现在少年脾气上来,打的恣肆又落拓。茨木是大鬼,出手间总是有瘴气,更何况以往他出手就是为了杀人,现在又偏偏耐心的克制下来和少年对招。如此相比较而言,反倒是少年人更像鬼一些。

他们夷平了小半个树林。茨木赢了,少年躺在雪地里放声大笑,大雪浩荡的从白色的天际落入眼瞳中,流出来的血都快要把雪地给染红了。茨木看不得他受伤,皱着眉头喊他起来,少年利落的翻身起来,右手一用力,将脱臼软绵绵垂在身侧的左手给咯噔一声拼了回去,左胳膊举了举,关节处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他笑嘻嘻对茨木道:“弄好了。”

“小友果真英武不凡不畏伤痛威武霸气,受伤了照样能活蹦乱跳果真是无坚不摧力拔盖世生命力强悍,若不是和我打定然场场取胜车轮战也悍不畏死值得夸赞。日后定然能成就一番昭如日月一派繁华的伟业,现在也真不愧是年轻有为令人鬼叹服。”

少年给他一个白眼:“我怎么觉得你这夸的不是什么好话。”

茨木说:“我夸小友,用的自然是顶好的好话。”又说,“手伸出来,给你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