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将心比心,这种精神上的酷刑他一刻都不想忍受,更不可能以平常心对待。
这一瞬间,崔颂对董卓的恶感达到了顶峰。
过去阅读史书的时候,他虽觉得董卓的部分行迹过于凶残,对董卓本人的功过尚能客观评价;如今亲眼见到董卓治下黎民的惨状,亲眼见到董卓的恶行,亲眼见到自己的故友遭受这种折磨,所谓的“辩证性评价”全是狗屁。
他不再是历史长河外的局外人,他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个时代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一个传记就能简单代表的历史人物,而是鲜活的、被人性左右的个体。
曾经的他想独善其身……活在这兵戈扰攘的乱世,谁又能真正地独善其身呢?
“若是董卓暴毙……”崔颂听到自己的口中吐出魔咒般的字节,惊得钟繇立即扭头看他,荀攸亦神色微变,眼含讶异。
唯独崔颂最为平静,仿佛他刚才并未说过那些话,掸袖与荀攸道别。
“公达且好好休息,颂过几日再来拜访。”
说完他便转身往外走去,身后传来荀攸略带急切的制止:“崔弟切勿冲动行事……”
声音渐渐消失在后方,又有杂乱的脚步声越逼越近。
“崔家郎君且慢……”及至长安狱大门,钟繇追上他的步伐,压低声音道,“崔家郎君,你……”
“钟书郎安心,颂心中有数。”崔颂急欲离开,忽而想起郭嘉所给的简书,便从袖囊中取出那装有简书的木盒,交与钟繇,“此乃友人郭奉孝所书,现交托于君。”
听到郭嘉的名字,钟繇微怔,连忙接过木椟,取出简书。
阅读完郭嘉的书信,钟繇再看崔颂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惊异,他拢了拢一小撮胡子,沉吟片刻,徐徐地道:“既然崔家郎君胸有沟壑,繇就不多问了。不知可有什么地方是繇能帮得上忙的?”
崔颂说了一番谦辞,向钟繇要了一张长安城的堪舆图,并问了王允的府邸。
是的,就是传说中那位用貂蝉美人计联合吕布杀董卓的王允。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一时冲动,想马上冲过去把董卓干翻,或者冲到王允家毛遂自荐,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拿到他想要的信息后,他来到王允府邸附近,没有进去拜访,而是装作无意经过的路人,在附近地带徘徊。
这一看似无意义的行为,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件怪事。
昨日冒着大雨闯进驿站的游侠莽汉,与另一个在洛阳文会上做和事佬的叫江遵的士子,竟然也在王允的宅邸附近出没。
自然不可能这么巧,大家都是恰好路过王允的家……崔颂仗着身手利落,远远缀在二人后头,直至二人一前一后地入了王允府。
崔颂想了想,不再靠近王允的府邸,转而往回走。
等到崔颂回到驿舍,刚进院门,就见甘姬笼着手,好似有些焦虑地站在台阶前。
见他归来,甘姬神色略缓,眉目间仍是忧心忡忡。
不等崔颂询问,甘姬主动伏首向前:“公子……”
崔颂摆手示意免礼:“发生了何事?”
甘姬朝后方偷觑了两眼,确定四周无人,掩袖与崔颂耳语:“方才,戏先生问了妾几个问题……妾心中难安,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必须报与公子知晓,再由公子定夺……”
一听到和戏志才有关,崔颂直觉不妙,他努力集中精神,尽量平静地道:“志才与你说了什么?”
“戏先生问……”甘姬垂下眼睑,“公子是否于几月前伤着了头……”
……问他有没有伤到头?果然,戏志才对他的怀疑,已经上升到他有没有摔坏脑子的程度了吗?
崔颂自嘲地揶揄了一句,本想挥退甘姬步上台阶,忽的,他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让他抬了一半的手生生止住。
“你刚刚说,志才问的是……几个月前?”
如果戏志才单纯因为他和原主不同,觉得他像是摔坏了脑子一样变了个人,为什么会问“几个月前”这么一个确切的时间?
要知道戏志才已经两年没有见过“崔颂”,而他是一年前和原主互换了身体,也是那时候给戏志才寄的信,就算戏志才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也该从一年前开始问起……为什么偏偏是几个月前?
……等等,几个月前,他还真“摔过脑子”。
崔颂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离开洛阳,和荀的车队分离没多久,就遇上了刺客。而后他从马上摔下,恰好磕破了额头。
那时他灵感一现,当着甘姬的面本想假装失忆,最终还是放弃了。
崔颂细细打量甘姬,见她欲言又止,便安抚道:“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