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天天躺在床上,又怎么会知道生活的情趣?”他看向被称为“母亲”的女人,他的养母。
医师来看过她的身体,母亲的虚弱是自小娘胎中带来的病根,久病成医,她从小喝惯各色苦方,长大后因此成为了不错的女医。只可惜年前起她又患了痨病,以眼下情况看,最多不过活两三年,她连风都不能吹,春日带着凉意的风会吹得她摇摇欲坠,炎热的苦夏令她头晕眼花,秋冬更不用说。
珠世的世界里只有一方庭院,院落中的景象随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不断流转。
“我以前看过。”她温柔地说,“生活的情趣,人生的真谛都流淌在我的记忆中,我想把他们教给你治君。”
她的手白皙而柔软,抚摸太宰治脸颊时像一位真正的母亲:“我想看见你长大,治君,看见你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就算不行,就算不行,在我有限的时间中,也想传递给你更多的东西。”
……
眼下是早晨五点,吉原沉睡了,太宰治对女性向来体贴,他可不想打扰游女们的酣睡,蹑手蹑脚推开京极屋的大门。
屋内门窗关得分外严实,当真是颠倒了白天与黑夜,太宰努力放轻动作,还是惊扰到了他人,小枝掀开后院厨房的帘子,见是太宰便说:“您回来了。”
“有什么吃的吗?”太宰含笑问。
“由前一天剩下的饭团,饭团里填了梅子,还有洋果子和果子,是客人送拜谒金时一起给蕨姬花魁带来的。”
堕姬本人对点心果子不感兴趣,同时她又霸道,宁愿点心腐坏、发霉、长毛也绝不分给京极屋的其他人,太宰来之前堕姬专门嘱咐过厨房的人,太宰饿的话就把那最新的点心给他,管是内阁大臣还是将军后裔送来的,要是让太宰吃得高兴也算有点用处。
鬼不需要进食人类的糕点。
小枝拿一个瓶子过来,里面是牛奶冻,送来的人还特意嘱咐要放在院子里,入深秋后一日冷过一日,奶冻放一夜也不会融化。
“说是意国人做的牛奶冻。”小枝不知道意大利在哪,是什么地方,只知道是西洋林立的强国之一。
太宰有一勺没一勺地挖奶冻吃,小木勺往往用来配精致的羊羹。
“真美味。”他捏勺子的方式很奇特,小拇指微微上扬,放他人身上或许会觉得这动作女气,太宰做来却行云流水,“要来尝尝吗,小枝?”
“不用了。”小枝还在忙活,“蕨姬花魁一定不想知道意国奶冻被其他人吃了。”
太宰很快就吃完了,他却不准备去睡觉,反到是看小枝忙碌的背影,她穿的是缝补过无数次的旧和服,好在浆洗得干净,日本人欣赏美人的方式很多,除了正面容颜外,和服领子至头发间一抹雪白的后颈也是美点。
从背后看,小枝是个美人。
“你的脸是怎么毁的。”他冷不丁发问。
对毁容女性来说,太宰的问题实在是太苛刻的,在京极屋中不喜欢小枝的人也有,她们最多骂她丑,却不至于让人讲述毁容的过程。
那太残忍了。
小枝回头,太宰微笑看着她丑陋的脸:“还真没人问过我。”她平静地说。
“我觉得你不是那么难过。”太宰道,“或者说现在没有很难过。”
“因为接受了。”小枝说,“生死命运都是由天定的,对发生的事情只能接受。”
“弱小的人没有反抗的权利,世界不就是这样吗?”
太宰说:“想不到在这还能听见至理名言?”他站起身,向前走两步,细细端详小枝的脸,她的伤口具有多样性,不只有刀割,大创口下是凹凸不平的月球表面,太宰用指腹摩挲,“先是烫伤。”
“唉。”小枝点头,“是烧过的石头。”
“烧过的石头?”
“比铁的温度低,无法刻下烙印,却足以烫伤表皮,损坏组织。”
“医生告诉你的?你的说法很专业。”
“是的。”她说,“哥哥带我去看了医生,据说是远近闻名的善心医生,医术也很好,他说无法治疗,还说能活下来就很好了。”
“幸运的是,我活了下来。”
哪怕是换蝴蝶忍在这,都能意识到小枝叙述中的古怪之处,她一点儿都不愤怒,明明是被刺到了痛处,明明在说悲惨的过去,却无愤怒之感,平淡得像在叙述其他人的事。
太宰认为很有意思,他换手托腮,看小枝的眼神像在看一幕戏剧:“你难过吗?”
真是奇怪的问题。
小枝却想了下说:“不。”
“我只是,脸很痛。”她又说,“以前别人都说我长得很好,性格也合适,能够成为花魁,哥哥不大愿意我当游女,可我想成为游女之后就能赚到钱,哥哥和我不会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