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年幼的阴阳师忍不住直起了自己的背脊,似乎知道了眼前准备发生什么。
“但因此,只要询问她,任何一个对她下咒的人都会在月光下无所遁形。”
晚风忽来,黑发的青年在月色下披月如纱,布满裂痕的灰白双眼像是被照得温润了一些,好似玉石。他抬起手,像是要用扇子接下一寸流淌的月光。
十五之夜,月光大盛。
一个娇小倩丽的人影忽而从天而降,绚丽的长带与尾纱如云如雾,像是不慎顺着流下的月光落入人间的天女。
她浑身笼罩一层淡淡的光芒,有着一副偏稚嫩的面孔,安静地闭着眼睛。
落下时,少女以手轻按了青年的扇面,很快,青年就伸手接住她。
双手相触,从月而来的姬君缓缓睁眼,身侧的流云竹枝如在仙境般悬动漂浮。
她一眼望来,纤长的睫毛勾勒出了再多诗文都无法言说的纯然风光。
月之公主,辉夜姬。
相比昨晚的百鬼夜行在侧,现在的青年显得无比诚挚而温柔。安倍晴明看着手牵这位姬君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月光轻薄,却能映照你我,实在美妙。”
贺茂朝义笑着,他再次走到阴阳师面前,将手中的折扇一转。
辉夜姬顺着这一动作看向发色雪白的阴阳师,无悲无喜的眼中忽然有了神采,流露出小女孩一般的好奇与欣赏。
她将手抬起,轻轻置于扇边。
贺茂朝义轻声对他说,“我看到你的未来如月圆满,所以将这一扇月光送你,未来的大阴阳师。”
未来的……大阴阳师。
如果将青年的话语说是祝福,那就太过温柔了。
这是他对月亮下的咒。
安倍晴明接过扇柄,缓缓按在胸前,这是对我下的咒。
……
黎明到来前,巨大的白狐跃在朱雀大道上。
白藏主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惊慌,夜半与女人私会的牛车碌碌,一阵风吹过,车内的男子掀开帘子抬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只觉得有月一样的光雾轻灵地溜走,在视线中徒留一道无形晃人的影子。
晴明在白藏主周身布置了障眼法,带着辉夜姬,按她指出的方向前进。
在朝臣曾路过的郊野口的草丛里,他找到了一具骷髅,骷髅藏得很深,近乎躺在山沟,骨头上斑驳的痕迹可以看出它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风吹日晒,无人发觉。
白发男孩轻轻吐出一口气,“看来就是这里了。”
辉夜姬伸出手,一节琳琅的玉枝轻悬在小小的手掌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照耀到枯黄的骨头上。
一条像是黑雾一样凝成的蛆虫从眼洞中钻了出来。
蛆虫被光一照,再度化出近似人的外形,但怨气却淡了许多,也没了狰狞的鬼角,身形还十分佝偻。
他对年幼的阴阳师弯下腰,作出卑躬屈膝的模样。
晴明垂眼冷淡地看着他,眼底掠过一缕明朗的光。
贺茂朝义久居后山,却不是一个闲得下来的人。他广结妖怪,博览群书,很快就猜测出诗文表达的含义与恶鬼的来源——对方可能是百年前渡海而来却因意外枉死的人。
朝臣路过郊野口时,施舍出的吃食在僧人眼里如同一场交换——越是精通术法,就越懂得利用此类事情下咒,僧人对诗鬼和朝臣都下了咒,自己成为二者间履约的桥梁。
妖鬼之流最重视约定,深夜出行的人一般都知道不能随便答应莫名叫唤自己的话语,青年会将花插回画皮的发间,也是在注意这一点。
而且他婉拒得十分巧妙。
可普通的侍卫和朝臣并不清楚术法中的宜忌,也没有想过会有懂得术法的僧人恩将仇报,或是有备而来。
达成契约关系之后,鬼本应该附在侍卫的身上,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生前也是爱好诗文,转而附到了经常被留在清凉殿中吟咏和歌的朝臣的身上。
朝臣虚弱,所以恶鬼最初没能生事,直到附身的对象死后,才实在忍不住跑出来。
这只鬼在月姬和晴明面前放声痛哭,因为执念未消,他一直徘徊于此,只想在月圆之夜再登上平安京最高的阁楼吟诵诗歌。没想到在僧人的帮助下附于朝臣体内后竟越来越饥饿,只想生啖血肉,才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血泪淋漓的诗鬼没有求饶,他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再也不配对月吟咏,只求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