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穆迟迟没有回应。
他的视线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移向窗外,仿佛想要抓住那些明知道实际存在着,甚至就在道路边,却仍旧飞逝闪过无法捕获的虚影。
因为他独自坐在驶向终点的车上,窗外风景再是美好,也与他无关。
他只想抓住自己能牢牢抓稳的东西。
比如自己宝贵的、绝不愿再丢弃的生命。
那是他艰难守护的火种,火焰岌岌可危,必须用双手罩着,身体蜷缩着来呵护才行。
他太害怕在无尽的雪夜中冻死,所以哪怕手掌会烫伤,身体会僵硬,身边堆满了冻死的同行者的尸体,也不放手,不去张望周围——
可他什么时候拥有的同行者?
他不是白芒雪地间,其实早就被厚雪埋没的唯一一具尸体吗?
贝尔摩德以为他隐藏身份坐在餐厅中,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践行与伊达航等人的约定。
并不是。千穆的想法比这更复杂。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除了降谷零。
萩原研二,诸伏景光,松田阵平,伊达航。
剧本早早地告诉了他,他们的结局。
千穆最初不以为然,因为他自认不会与主角团牵扯太多,他只在意自己的生命。
哪怕后来,他还是没能制止住,真的跟这群人同进同出笑笑闹闹了一年——
他原本觉得,自己还是这么想的。
谁生谁死,与他无关。他毕业后选择卧底迅速消失,用最正当的理由切断与那些人的联系,不去关注他们,平时也刻意控制自己不去回忆,逗弄有意思的人,格外活跃地为自己寻找乐趣……
没什么好回忆的,很快都会结束。千穆对自己说。
但他似乎想错了。
回忆总是会抓住各种时机冒出来,宛如自顾自拥挤在他脑中播放的闹剧。
千穆难以入睡,只觉得耳边吵闹极了,从死寂中肆虐开来的喧哗,仿佛让他重新触碰到了那久久不得解脱的躁狂。
明天是十一月七日。
是萩原研二……的死期。
所以,他提前一日穿上黑衣,去见抓不住的“虚影”最后一面。
——本该是这样才对。
“……”
“环抱住唯一的火种取暖的人,为什么会有一瞬间,想要松手呢。”
千穆看着窗外,眼神晦暗,像是在遥望从自己脚下蔓延至天地的冰原。
扎根血肉的“种子”又一次破土而出。
这一次,他没能来得及将它们修剪。
“为什么呢……”
驾车的金发女人沉吟了片刻。
“或许是因为,他的身边,不再只有他自己了。”
“他得到了另一种温暖。”
他舍不得丢下。
第47章
千穆并不知道改变“剧本”的具体代价是什么。
但他还是下意识远离故事和故事里的主角,避免自己与剧情中牵扯太深,这是从上一个世界总结出来的习惯——或者说血的教训。
即使那时的他完全没有主动掺和进去,得到的回报依然刻骨铭心。
他是不想重蹈覆辙的,参与便需要小心翼翼,更何况改变,那么改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自然也就与他无关。
但现在——
一个始终只愿想着自己的人,竟突然开始因为别人的生死而动摇。
这意味着什么?
贝尔摩德给了他一个不太想接受的回答。
千穆还是看着车窗。
但他空洞的视线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毫无目标地平视着那些稍纵即逝的远景,而是不知不觉停顿在了自己的脸上。
车窗色泽暗沉,只显出了红发青年的模糊轮廓。
他的大半面容被分不出夜色还是玻璃本身的阴影侵融,唯有那双平静得近乎死寂的赤眸倒映其中,仿若黯淡天空中象征了不详的猩红星辰。
千穆失神的时间很短。
他人根本不可能看出,在这短短的几瞬,他想到了什么毫无意义可言的事,又做了什么艰难又愚蠢的决定。
他想到了那家明亮的餐厅,其实那间餐厅一直透过音响播放着柔和如催眠曲的钢琴音,听得他有点昏昏欲睡,但在那四个人走进来后,他就不得不提起精神,因为他们把他吵醒了。
他又想到自己说是要郑重地前来,见明日将死之人最后一面,注目礼权当做送别。
可是,像在刻意躲避着什么,他坐在那里,并没有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