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他,竟是像极了他的师尊。
他唯一的,也是永远的师尊,上清通天圣人。
无数个元会之前,也有一场这样的浩劫。
玄门的三清圣人们以自己的道为赌注,在商周更替之际,掀起了一场封神之劫,败者道统断绝,胜者传承千古。
他的师尊……败了。
可是他从不觉得通天的道是错的。
千年之后,他终于有机会亲自踏上那个棋局,再去同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们赌上一回。
佛教大兴,玄门衰弱。如来佛祖高坐于莲花宝座之上,拈花一笑。
可在尘埃落定的那个瞬息,他想起的却不是他一手打造的佛教,而是他再也回不去的碧游宫。
……
多宝轻轻叹了一声。
在他的身后,山崖之上的神像眉目温和,静静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祂似乎在微笑,又似乎在轻声嘱咐着什么。和煦的日光之下,有嫩黄色的花朵在祂肩头生长,随风摇曳。
多宝没有回头,转而握紧了手中的诛仙剑,平静地踏出了屋舍。
在他的前方,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站在那里,抬起首来,等待着他的到来。
“我佛慈悲,欲普度众生;然这世间,既有菩萨低眉,又有金刚怒目。”多宝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在场的诸人。
“我们可为吾道而死,可以被世人误解怀疑,却绝不能放弃传播我们的道。信我者,自然信我;不信我者,且随他去。只是若有人要站在我们面前,阻我们的去路,我们亦当与之相抗。”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越是真理,越有人要去抵制它,摧毁它,可腐朽的东西注定被埋葬在岁月的尘埃之中,唯有真理永远存在。”
多宝:“我相信我的道,愿意拼尽一切去实现它,你们若是同样信奉它,便随我来。若是不信,亦可保全己身。”
他们毫不犹豫,齐声答道:“愿随法师一道。”
多宝微微一笑:“好。”
*
碧游宫中,通天侧首望去。
有长风迢迢而来,送来远方的音信。
鸿钧坐在他身旁,一眼扫过底下安安分分,排排坐着的三位圣人,一位准圣。
怎么说,人还来得挺齐?
女娲与后土交换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伏羲扶着额头,几欲长叹,仿佛在感慨自己如何上的贼船。
太阳星上的那只金乌人未到,善尸却悄悄地来了。此时正假装自己是只与世无争的山雀,试图扒拉通天的衣袂。
鸿钧盯着他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愈发虚无淡漠。
通天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低下头来戳了戳山雀的小脑壳,轻声唤一声:“太一。”
山雀歪了歪头,啾啾地叫了两声,方才顶着鸿钧的死亡视线,化出了自己的本体,坐在了通天的另一侧。
“好久不见啊,通天。”
少年无奈一笑:“明明才分别没有多久吧?”
太一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答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啾!”
鸿钧:当他是死的吗?
他的目光愈发冰凉刺骨,冷嗖嗖地瞧着人看。
帝俊到底是怎么管他弟弟的,能不能把人管好?不要出来招惹别人家的花花草草!
通·花花草草·天眨了眨眼,伸出手来,在鸿钧面前晃了晃,试图转移着他的注意力:“师尊?”
鸿钧拧眉不语。
通天叹了一声,借着衣袂的掩盖,悄悄牵上了他师尊的手指,小指轻轻勾上,又晃了晃他的手:“师尊——”
鸿钧方才侧首瞧他,伸手一拽,又将人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仿佛他这么做,只是想听清他说的话似的。
通天眸光微微翕动,似乎有星辰流淌在漆黑的长夜之中。他望着鸿钧,仿佛懂了什么,唇边的笑愈发明灿起来。
“我若是说了,师尊会生气吗?”
团子,注意你的言辞。
鸿钧注意到旁边两位暗搓搓地投来的目光,面容冷淡:“左右不过是和你那群毛绒绒有关,不然还能有什么?”
他顿了一顿,回忆了一圈碧游宫的情况,又道:“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所以,是多宝?”
通天颔首应是,神情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欣慰与怅然:“他是我最优秀的弟子,如今,也确实优秀到令我也为之赞叹。”
女娲挑了挑眉梢:“师兄所说的,可是截教多宝道人?”
通天点了点头,目光遥遥落至西方境内,凝神望着那片土地之上气运更迭,风波涌动,又抬起手来,借大道之力,向着众人展现出那里的动静。
后土凝眸望去,不禁微微一怔。
太一摸了摸下巴,“哇哦”了一声:“好友,你这是打算偷家啊。”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不对,不是打算,而是已经偷了啊!”
通天微微一笑:“毕竟,这可是我的弟子啊。”
我们截教弟子就是这么酷炫!
不服来战!来战!
鸿钧瞥他一眼,抬手掩了掩面容,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模样:“好了,知道你弟子厉害了。”
他凝神又看了一眼:“你还把诛仙剑给他了?”
通天挠了挠头:“这不是……担心他的安危嘛。”
鸿钧:“担心安危就把镇教法宝借出去?”
气团子熟练地撒娇:“师尊~这不是借都借了。”
鸿钧:“为师看你分明是飘了!?”
道祖冷酷无情,坚决不吃这一套。
于是团子又撒娇。
复耍赖。
如此反复之后……
“算了,随你。”
“好耶,师尊最好啦!”通天弯弯眼眸,笑得极富感染力。
周围的人纷纷摇头,表示狗粮太多,一锅炖不下。
鸿钧垂眸看他,深深地叹了一声:“接引他们还没发现吗?”
通天眼眸忽闪忽闪:“弟子遮蔽了天机。”
鸿钧摇头:“那也迟早会被发现的,此事涉及他们的根本,冥冥之中自有感应诞生。通天,你要做好准备。”
圣人正襟危坐。
鸿钧冷漠道:“要偷就给为师尽快偷,偷个彻彻底底,连一根毫毛都别给人留下!”
道祖,您怎么还助纣为虐了啊?!
通天眨了眨眼,抬起首来,神情分外郑重:“弟子必不辱命!”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做啊喂!
作者有话说:
沙门问佛:“何者为善?何者最大?”
佛言:“行道守真者善;志与道合者大。”
——《四十二章经》
第161章 草木有本心
两百年间, 妖族内部爆发了几次小规模的骚乱。
又五百年,巫族不慎踏入妖族的势力范围,后很快退出, 并未引起太大的纠纷。
千年之后,人族依旧在勤勤恳恳地吃瓜, 积极地学习, 努力地发展。
洪荒不记年, 世界仍然十分和平, 看不出有爆发战争的可能。
镇元子放下了手中的笔,盯着面前的素绢看,想了又想, 又将沾着墨迹的素绢揉成了一团,扔入了旁边的炉火之中。
三昧真火在炉中一跃而起, 瞬间便吞没了素绢, 偶有灰烬从中飘出,不知飞往何处。
镇元子瞥了一眼, 便不再去关注它,转而站起身来,推开门扉往外走去。
庭院间草木繁茂,枝叶葳蕤, 常有童子时时清扫。其中最为醒目的莫过于人参果树,占据了院落的中心。
底下的阵法为它提供了生长所需的灵气, 也庇护着它不会为外界的力量所伤。
理论上说,应是十分完美。
除了避不开监守自盗的人以外。
镇元子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景象,嘴角微微抽动。
他的好友, 红云道人, 熟练地躺在人参果树下面晒着太阳, 姿态颇为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