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量之中,忽然又被刘辩的声音拉回到了眼前,“我当然是!”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董卓才不管这个替身到底是因为怕死,继续咬着这个身份,还是因内外消息不通,才需要继续扮演弘农王,有他这句答案就行了。
他转头向刘协道:“请陛下下令吧,为保虎牢关不失,保洛阳安定,保天下太平,由弘农王出征!”
刘辩惊得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料到,他今日被董卓从“监牢”中放出来,居然会遇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由弘农王出征虎牢关!
刘辩试图从周遭找到一位靠谱的老臣给他解惑,却见卢植被拖出去后,众人连看他的都不见几个。有着四世三公之名的袁、杨二家,更是噤若寒蝉,仿佛已对董卓俯首帖耳。
而他那被扶上皇位的弟弟刘协,似乎是透过着十二旈看了他许久,不知道究竟想了些什么。
只见刘协忽然离席而起,试图上前问道:“太尉为何非要——”
“请陛下下旨!”董卓根本不等刘协的话说完,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还不仅如此,刘辩与刘协都脸色煞白地听到,在殿上的无声绝望里,殿外传来了一声声的响应,那是西凉士卒发出的声音:“请陛下下旨!”
“请陛下下旨!”
“我等愿随弘农王出征!”
“力保虎牢关不失!”
“……”
董卓的剑和他那镶满玉石的腰带发出了一声清越的撞击,却是他又向着刘协走出了一步,威逼道:“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尽快下旨。”
刘协脱力地跌坐了回去,试图保持的冷静也不免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朕……朕下旨!”
董卓环顾了一圈朝堂,只看到了一张张如丧考妣的面容,想到他们之中的聪明人一定能猜到他此举的用意,他便笑得有些畅快:“哈哈哈哈陛下圣明!臣必然让人保卫弘农王安全,绝不让他处境危险。”
若能凭借着谁是弘农王之争,瓦解兖州联军,这假刘辩可算是给他立了大功,就算是继续养着他当弘农王又如何呢?
反正他的本事,怎么都要比另一个刘辩小多了。
得了圣旨的董卓更是一步不停地便将“弘农王”打包送上了前往虎牢关的队伍,由他的弟弟董旻负责看管“假刘辩”,绝不让他有脱逃的机会。
目送着这支队伍顺利地出行,董卓原本因河内迟迟没有动静而生出的焦虑,终于烟消云散。
逃亡在外的刘辩没有玉玺,没有皇帝的冕服,没有重臣作为人证,凭什么来对抗这边有刘协圣旨和朝廷兵马证明身份的“弘农王”?
只要那边露出了破绽,就是他一举反击的时候!
……
董卓踱着张扬的步子,停在了依然被压着的卢植面前,发出了一声冷笑,这才得意地扬长而去。
只有一句话又被风送到了卢植的面前:“你们再如何在河内河东处心积虑谋划,也终究无用!”
卢植无从知道,此刻河东太守刘备到底是何种情况,却也不自觉地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但他此刻最为担心的,毫无疑问还是被送去虎牢关的刘辩。
天下何曾听过,让废掉的皇帝去守关之事!
去而复返的董卓望着他晦涩难当、两面相顾都不知所措的神情,笑得更大声了。
他倒要看看,在这样的情况下,“叛军”究竟如何能攻入洛阳。
……
然而,也就是在数日后的凌晨。
河内的江边,放下了第一只入水的船只。
第50章
这船的形状与一般的航船稍有不同,船身要更宽一倍,在两侧有着明显的延伸,正是彼此连接所用。
入水的船只仅在临岸卷来的浪中轻微晃动了一下,就已稳稳地停住,吃水不浅。
“说起来,今日是否风大了一些?”范璋透过清晨的薄雾,远远向着这边看来,忍不住出声问询。
“风大也无妨,这些船只都是用上好的木料打造,风大浪急,也能平稳渡河,俱是我与刘使君一艘艘查验过去的。”卫觊答道。
刘备点头:“荀军师向陛下建议今日出兵,也自有他的想法。”
范璋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见刘备和卫觊都这么说,也暂时按捺下了疑惑。
该说不说,可能刘备的话还更有说服力一点。毕竟,虽然这位刘太守刚刚上任河东,就先坑了他一把大的,但姑且不提,能骗到人也算是本事,就说这一坑,是把他和陛下捆绑在了一条船上,范璋就得称刘备一句好兄弟。
“行吧,反正又不是让我去渡河……我的天!”范璋忽然一句惊呼,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身边的人。
卫觊咬了咬后槽牙,才忍住没把对方一把甩出去。但在循着范璋的视线向那边看去的时候,饶是他自觉自己也算见识不少,仍是瞳孔一缩,“陛下他——!”
河边誓师出征、祭祀三牲的礼台已然就位,缺的只是那位发号施令的主角,而此刻,这位流落河内的汉家天子终于衣冠齐整地抵达此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不是寻常的齐整,而是从十二旈到冕服的衣冠齐整!
卫觊此前就觉,陛下哪怕衣着平平,也实在有天子气度,尤其是能气定神闲地提起种种常人所不知的东西时,对下属包容有加、令他们各司其职时,都是远非旁人可比的仪态,但直到今日,天子冕服加身,他才发觉,究竟什么才叫真正的皇室所出!
因十二月日出得迟,此刻晨光未明,只从天边透出了丝丝缕缕的霞光,但在陛下的十二旈宝珠以及冕服之上,好像已提前爬上了一层流光。金丝银线的奇彩,就这样随同陛下登台告祭,跳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他此前只知天子遇难外逃,为黑山军所救,却不知道陛下的这身龙袍仍在,也在此刻,变成了鼓舞士卒渡河的最后一道加码!
那毫无疑问,是一身民间纺织手段无法做出的衣衫。
相比于张燕,卫觊这位河东士族富户还要更加确定这一点。
就连荀攸,虽然在这一抬眼间,奇怪于为何这冕服和他曾经远远看到的大不相同,也只当是他并未看到最为正经的一套,再就是奇怪两句,为何陛下之前被张让等人裹挟外逃,居然还能带上这一身。却从未怀疑过,陛下穿着的只是一身从其他地方带来的伪装。
这无疑是一套让陛下笼罩于天家宝光之内的龙袍,是一套让士卒愈发笃定要向对岸进攻的冕服,是此刻告祭苍天与大河最有权威的一身衣服!
刘秉举起手中的酒杯时,台下已跪倒了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也再度响了起来。
一想到接下来的渡河可能会与对面展开怎样的厮杀,又有可能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刘秉的心中就有些发沉。
但他知道一个道理,叫做开弓没有回头箭!
心情越是沉重,他的声音也越是简短凌厉,却好像也恰恰适配着此间的气氛。
“请祝苍天,今汉家子刘秉,欲砥柱镇流,强渡大河,献三牲为祭——”
“众将士听令,随朕渡河,杀敌!”
旈冕的宝珠在青年的眼前晃动了一刹,碰撞出了一串零碎的声响。
它们像是一个引子,炸开了高台之下更多的声音:“渡河!”
“渡河!”
“渡河——”
信号传递到河边,当先下水的十二艘船只即刻离岸而去。
刘秉死死捏住了手心,目光一瞬不眨地望着河面。
只因在船只冲破河上雾气的刹那,它们也不止是航行在了河内兵马的眼中,更是出现在了河对岸董军的眼中。
烽火台的信号,立刻就燃烧着发送了出去。
火势汹汹,黑烟滚滚,正是对面最高一级的预警信号!
不过当先一步出现的,不是敌军的兵马前来拦截,而是这十二艘船和紧随跟上的小船一并在河中的某处停了下来,停在了各自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