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手中的陶罐又沉沉的,将他定在了原地。
“砰”的一声巨响。
一把铁铲卡进了屋顶中,一记猛劈,将着火的屋顶直接掀翻了下来。刚起火不久的屋面砸在了地上,溅起了地面的尘土,却也让火势暂时被这一砸直接扑灭了。
碎裂的木板横飞了出来,老人踉跄地被人拉开了一步,才避开了一片翻来的碎片。
“燕哥都说了让你退开些!”一名黑山军的士卒笑了声,向着张燕问道,“张将军,您方才冲过去的样子,真是对得起你那飞燕的名号啊!”
张燕回头瞥了他一眼:“少说两句,多干点事吧!”
他本就是黄巾出身,看到眼前的乱象,恍惚想起了些早年间河北的旧事,脑子一热就冲进了刚起火的屋舍中,有什么问题吗?
他指指点点着岔开了话题:“我可告诉你们,陛下自己也去救火去了,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敢偷奸耍滑,丢了我黑山军的脸,等此间事了,一个都别想跑,去河东盐池挖沟渠去!”
他说话间,一把抓起了身旁士卒递来的绳索,用力地向前一拉,一阵连环的碰撞倒塌之声顿时遮盖住了人语之声。
那条用于阻火的沟渠界限,就跟在他的后面继续蔓延。
也将火势,阻断在了沟渠的另一头。
老人还怔怔地看着,又迟缓地举起了一只手,揉搓了一下眼睛,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但他又看到,自己的长子已经壮着胆子上前去了。
“……你们说的,陛下救火,是什么意思?”
一名黑山军士卒闻声,转过了头来,抹了把脸上的尘土:“还能是什么意思,陛下带着我们从河内杀回洛阳,把那该死的董卓和他的西凉军逐出这里。”
“他还真是一件人事不干,把百官都迁走了不算,还要往洛阳放这一把火。陛下他哪里忍心看到这个,追击董卓都顾不上了,先让我们救人灭火。”
对京中的百姓来说,这士卒所说的话,其实还是没那么好懂。但眼前这批赶走恶贼的人听皇帝的话,皇帝还让他们救人,这总是明白的!
他连忙问道:“那我们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帮得上忙的?”孙轻挂在后方的巢车上,一边指挥着挖掘的路线,一边听到底下,这个问题已不止是从一个人的口中问出来。
“哎——有有有,真有事要让你们帮忙!这附近哪儿能弄到一大批取水的工具?”
刚才还在发呆的老人蓦地“惊醒”了过来,举着手中的陶罐就答道:“那边,那边有一座甄官署!”
孙轻压低了声音向着下面问道:“甄官署是什么东西?”
没等其他同伴作答,老人的解释已经响了起来:“是制陶的地方,那里起码存放着数千件陶器。”
“好好好!”孙轻立刻就乐了,直接换了个人在上面指挥,自己带着一队士卒就跟上了领路的老人。
那老人怀中的陶罐里,随着他脚步颠簸,间或发出几声沉闷又清脆的响声,混杂在各处的救火响动里,倒也有种奇怪的韵律。
他这会儿倒是无心听着这个,一路快步,将人带到了个占地不小的官署面前。
大约是因陶器带不走,又没多少值钱的东西,董卓兵马在仓促撤离时,竟未来过此地。而且,此地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来惊变太多,看起来已停工数月了。
借着灯火,孙轻往脚下一看,发觉这甄官署的庭中地面上,已积了一层灰。
好在,这里存放的陶器当真不少,都陈列在庭中屋内,还有相当一批,是汲水所用的小口尖底瓶。
另有一批陶艺大盆,也堆叠在院落当中。
老人颤颤巍巍地问道:“将军,能用上吗?”
“可别叫我将军,我就是个替陛下跑腿的。”
孙轻信手抄起了一只,借着月光端详了一番器型,发觉没什么问题,见那陈列大宗陶器的屋前有口水井,约莫是平日里制陶取水的,干脆把那小口尖底瓶挂上了绳子,投了下去。
但奇怪的是,他听见的,居然不是寻常陶罐入水的声响,而是一种沉闷的,撞上了软物的响动。
“咦——”孙轻奇怪地往井中探头去看,顿时被骇了一跳。
“怎么回事!!!”
只见这井中不知是何缘故,已是枯竭无水,但若只是如此,还不至于让孙轻觉得惊吓,实是……
实是因为,这井中还有一具宫人的尸体!
……
“张将军!”
“张将军——”
孙轻拔腿急奔,冲到了张燕的面前,颠三倒四地把刚才走到那甄官署中见到井中尸体的情况,说给了他听。
也随即得到了张燕的一个白眼:“你不是吧?一具宫人的尸体能把你吓成这样?就算是放了三四个月,已经腐败不堪了,那也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瞧你这样——别说我认识你这么胆小的人。”
“谁胆小了!”孙轻蓦地扬声,又立刻压低了声音,“我要是胆小,哪里活得到今天。看到井中有尸,我想着还是把人捞起来算了,反正等陛下在洛阳重新整顿秩序,这尸体也是要被取出来的,结果没想到,这宫人尸体的怀中,还有一件东西。”
他拉着张燕到了一边,小心地将那个沾染了泥水的布包打开了一角,其中装着的,是一个檀木盒子。
孙轻的动作,郑重得让人不由呼吸一滞。
张燕瞪大了眼睛,就见这檀木盒子掀开的一角里,露出了一块羊脂白玉的方玺,因这玺印的一角乃是镶金补缺,在月光下更显分明。
孙轻颤抖着手,将玺印抬了起来。
下一刻,八个篆书所写的字,被照亮在了不甚分明的光线里。
哪怕张燕识字不多,他也能认得出这八个字来!因为他手上,还有一封由先帝册封他为平难中郎将的诏书,就加盖着这枚印信。
所以这八个字,他认得,认得很清楚。
张燕颤抖着声音,念出了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孙轻连忙将印玺重新藏入了盒中,眼神里还有几分恍惚:“张将军,我果然没有猜错对不对?”
在得到张燕答复的那一刻,哪怕他手中的盒子不大,也忽然有了逾越千钧的分量。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一句对众人来说,都不陌生的话。
只因那是大汉传国玉玺之上才会有的八个字!
而这玉玺一角的金边,是因王莽篡汉之时,被太皇太后抓起玉玺就朝着他砸了过去,也让这枚和氏璧打造的传国信物上磕碰有损,在后来重新用金边包裹了起来。
所以这是传国玉玺!
玉玺!
张燕一把抓住了孙轻的手,唯恐他忽然一个手松,就把这东西砸在地上摔了。
他先前指挥人干活的声音中气十足,现在竟也难免飘了起来:“……是,你没猜错,我现在也忽然知道,为何陛下要说,让我们留意城南井中了!”
谁能想到啊!
当日何进被杀后,宦官裹挟皇帝出逃的宫变里,都说张让等人把传国玉玺也给捎带上了,唯恐袁术袁绍等人得到玉玺,直接给他们盖章定罪。
这也是为何,董卓入京后,被他扶持上位的刘协并无玉玺在手。
按照董卓对外宣告所说,张让等人畏罪自杀,跳入黄河时,就让这玉玺一并变成了陪葬品,除非有人能够悍不畏死,直接把黄河翻个底朝天,才有可能把玉玺重新找出来。
谁知道,玉玺根本不在河中,而是被宫人藏于井里,藏在这洛阳城南的一口废弃水井当中!
或许是张让在走投无路之时,终于还是选择了回头,将玉玺的藏身之地告知了陛下,又或者,其实是陛下在发觉自己要被挟持的时候,便让宫人带着玉玺逃走……
但有一个事实并不会变。
玉玺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了陛下的手里,也用一种最为有力的方式证明了陛下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