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用你连虎牢关都破不了的本事去打函谷关吗?你到底明不明白函谷关是什么地方!”
刘秉怒极伸手,指向了后方的废墟,让人全然看不出,他一度因袁绍的表现而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在此刻,方算真正正面对上了汉末的枭雄。
“昔日秦据关中,六国征讨,难破函谷之险,光凭你袁绍的部将与兵卒,能否成事,你自己不知道吗?一旦战事拉开,需要征召的士卒与辎重有多少,又要在崤函道上折损多少,你不知道吗?”
“一旦兵逼函谷,司隶必是征兵要地,但你看看眼前的洛阳,是能竭泽而渔的地方吗?”
年轻的帝王目光沉沉,被冬日的烈风吹动着那头断痕处有若撕裂的头发。
“朕难道不知道要速胜董卓吗?阿弟刘协与朝廷百官都在董卓的手中,必会令董卓在长安重建朝廷,号令西凉叛军增补戍卫,进而号令天下!放任他行事,便是让这天下间有两个朝廷。”
“可朕此番起落,还知道一个道理!昔日的黄巾作乱,席卷冀州,声讨父皇所为,今日的黄巾搭桥渡河,助朕重回洛阳,此为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手握玉玺,已争来这正统之名,下一步该争的,不是穷尽所能,以分胜负,而是民心!”
“若真如你袁绍所说,所谓戴罪立功,便是速起雄师百万兵进函谷,那朕又何苦发出什么罪己诏,何苦向洛阳百姓致歉,更与那董卓有何区别!不安洛阳军民之心,不安天下民心,朕绝不出兵讨董!”
“……”袁绍面白如纸,更衬得那血色深红,掩盖住了他面上的骇然。
但在这片刻的恍神之后,他又已很快给出了答案。
哪怕意识到,因刘秉的这一番话,他要面临的损失必定比起先前还多上数倍,在这心如刀割之中,他也给出了答复。
“那就由臣助力陛下安抚民心,愿……倾尽家财,以报社稷。”
他缓缓抬眸,看向了陛下身后只剩残垣的太学,和那熹平石经的碑铭,深吸了一口气:“洛阳大火牵连甚广,兰台太学俱毁,袁绍请献藏书,以填国库。”
这话一出,想要吐血的人就换成袁术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这个庶兄,怎么也没料到,他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孽,断尾求生,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竟仿佛将他自己当成了汝南袁氏的下一代家主。
简直,简直是无耻之尤!
可此刻是陛下问罪的场合,袁术显然不能和袁绍来争什么处置的权力。
也没等他提出异议,他就已听到了刘秉满意的声音:“……先按这样,起来吧。”
“谢过陛下隆恩。”
袁绍费力地支撑起了身子,站起来时仍有一瞬的踉跄,却可能不是因为跪地的时候太过用力,将腿给跪麻了,而是他对着这个陌生陛下的让步,让他的心头不住地滴血。
偏偏他又无比需要“陛下”的这句话,来帮他洗脱这个不忠不孝的罪名,得到重新复起的机会,重新确立在士人当中的身份。
不过这献出家财一事,或许还能有些操作空间,无论是分量还是时间上,都还能模糊些处理。到时与许攸再商榷一二吧。
刘秉拢了拢袖口,看向了与袁绍同行之人:“孟德昔日造五色大棒打死十常侍的亲眷,又当先发起复辟朕之帝位的义举,必是忠义守矩之人。料来你与袁绍虽是好友,也必不会偏私于他,就由你送他回汝南一行吧。”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袁术这么“聪明”的,以曹操的精明,难免会发觉什么不对。他现在还在趁着洛阳屋舍重建,夜半恶补诸多常识,不适合让曹操的位置距离他太近,先安排出去为好。
至于曹操对这个委派抱有什么想法,要不要以为是刘秉在敲打他,也送上一笔家财,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可这一句话,对于正想浑水摸鱼减少损失的袁绍来说,却等同于是一记晴天霹雳,砸在了头顶。
又听刘秉向蔡昭姬道:“等汝南袁氏为表忠义所献的藏书抵达,你再重新列一份增补名录来。”
他朝着段煨和孙策点了点头,也算是与孙策的父亲孙坚打过了招呼:“段将军与孙将军此行辛苦,先随朕来吧。”
袁术呆愣着站在原地,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了一个无力的“啊”字,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从他的面前走过。
等一下,陛下安排了袁绍回家取钱赎罪,是不是忘了安排他了?
刚把他骂完了然后就不管了到底是什么意思?让他自己看着办吗?
可往日都有叔父和兄长为他拿定主意,并不需要他去面圣,揣测圣意啊……
但该说不说,在阴晴不定这方面,当今陛下和先帝还真是挺像的。
袁术心中默默地想着,又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的目光也随之转向了地上的血痕,又顾不得想陛下是何用意了,再度暗骂了一声袁绍。
不,不成!他不能只让袁绍一个人出风头,也把汝南的家业全当成了自己的东西!他也得做些事情!
或许这也正是陛下给他,给袁氏的机会!
他也随即匆匆迈开了脚步,便并未听到……
……
“我还以为,陛下会对袁氏兄弟多有倚重,没想到……”
孙坚干咳了一声,希望能止住孙策的大放厥词,出言不逊,但对孙策来说,陛下今日的连骂两人,逼得袁绍叩首谢罪,袁术惊慌失措,简直是干了他此前因身份不便做的事情,更加让人敬服。那又怎能让他住嘴。
刘秉回道:“袁绍袁术,一个前司隶校尉,一个前虎贲中郎将,都是该当在朕近前拱卫汉室的重臣武将,却是此等表现,还不如要飞燕和子龙这样肯做实事的将领接替他们的位置。不现在就表明朕的态度,他们还真以为自己仍是京中显贵,栋梁之才了。用这样的人去打董卓?我都怕董卓笑话我!”
孙策望了望天,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笑意,便并未看到,他父亲孙坚和同行的段煨在听到陛下的这句评判标准时,各自闪过了几分沉思。
见陛下示意他们去临时搭建的司隶府衙与荀攸交接,先在洛阳找些事情干,等待随后的吩咐,孙策也当即自告奋勇地为父亲领路,浑然忘记了,其实他也只比孙坚多了解洛阳……几个时辰吧。
但对刘秉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在陆续安排了眼前的人手后,他走回了寝居,合上了门扇,却未落座或者躺下,而是就这么直接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呼——明明说出的话也不多,怎么就这么累呢!”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倍感庆幸自己已在最合适的时候,甩掉了那碍事的假发。
要是假发还在的话,刚才散热不易,估计骂着骂着脸就涨红了,那多有损他在袁绍面前的理直气壮。
现在,他可以暂时安心些了。
袁绍和曹操折返汝南,能为洛阳重建带来一批财货,不必总让河东卫氏当肥羊。有袁绍的承认,和曹操的默认在,再加上洛阳百姓尽在董卓手中,他这皇帝的位置当得愈发稳固。
当然最重要的是,真正的皇帝,刘辩本人已经承认了这个事实,也成为了他当下最有利的证人!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让眼前的洛阳重新回到正轨,也回到他新建的秩序当中,用新的规则来取代老的条例,减少身份遭到质疑的可能。
而这先安洛阳,再讨董卓,也确有其必要。
他缓缓地走到了窗前,推开了木扇,屋中的热力很快便与窗外的冷风在交汇处形成了阴阳两极。
这冬日,对于他这样因步步为营而紧张的人来说,当然是个好时节。
但对于大部分的百姓来说,它也是个要命的时候啊……
……
就连此刻被董卓裹挟着逃往长安的刘协,都不免因冷风而打了个寒颤。
奈何军队动身仓促,更多的位置留给了劫掠来的财货,以至于军中炭火严重不足,根本供应不上取暖。他也只能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试图从衣衫中汲取到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