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陛下险些遭难”六个字的时候,司马朗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刘秉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他此刻乔装作自己只是个书童,眼观鼻、鼻观心一句不发,却好像并未错过他们的每一句交谈,又重新看回了李邵。
“那依李公的意思……”
李邵答道:“县令探亲未归,约莫明日回城。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我府中暂住下,明日一早,我与你一同去见县令。倘若他不愿从此正道,那就先夺了他的印信,咱们自作主张一次!”
司马朗大喜过望:“就依李公所言!”
李邵示意一旁的侍从,“去准备些酒菜来,今日我要好好招待世侄,也还要麻烦伯达,将我要做的事情再详说两句。”
可在酒宴过后,将司马朗等人安顿下来后,跟着李邵的仆从就看到,这位长者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一边掉头疾走,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速去收拾行装,切勿耽搁。”
“您这是……”
“行了,有什么话等离开此地了再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司马朗所居的院落,眉头死死地皱在了一起:“光知道他们司马家的人早慧,身量长得也高,怎么就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胆大的毛病!”
何止是胆大,简直是疯了!
连张燕这样的黑山贼都敢合作,还想给那董卓的部将设下伏击的圈套。
告密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但要想让他配合这群人行动,也是休想!
他即刻就带着家中的细软金银跑路得了,到时候,河东这地方就是发生了多少大事,也都和他没有关系。
仆从虽不明白这是何意思,还是连忙点头:“我这就去。”
李邵的府中人员简单,此次匆忙而走,也不打算叫起雇佣的一应护卫,只带精锐上路,未过半个时辰便已收拾妥当,可以出门了。
唯恐被司马朗察觉出端倪,他也不打算再有多留,直接自府中后院的偏门溜了出去,后面跟着自己的家人与仆从,各自背负着不小的包袱。
包袱挤压着偏门,发出的一声吱呀声响,都惊得他脸色一变,连忙回头,比划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可就是在他转头之际,他竟看见,后头跟着的那人眼中闪过了一道火光。
是前方的光亮,倒映在了他的眼里。
他匆匆回头,再度看向前方,就见这后院的街巷内点起了一道火把,在这火把之后,除了他白日里已见过的司马朗司马懿,还有一众数十名壮丁,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他竟不知道,这些人是在何时出现,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手掣火把的青年站在司马兄弟之前,面容半明半暗,冷声向他开口:“不知李公要往哪里去?不会是去将司马伯达有心杀贼的事情,通报给不应该听的人知道吧?”
李邵骇然大惊:“我……”
司马朗眼神复杂地看了李邵一眼,心中暗道,自己虽有急智,但对于长辈,却终究少了一份识人之明。
反而是“陛下”在这事上看得通透,宴席刚至一半,便已断言,李邵有临阵脱逃的计划!
司马朗向前一步,语气沉重:“李公,你为何如此啊?”
为何辜负了他的信任。
……
眼见司马朗已顶在了前面了,对上了进退不得的李邵,司马懿忍不住好奇,在旁轻声向刘秉问道:“您是如何看出他真想跑的?”
刘秉手中的火把稳稳地立在夜色之中。
“直觉吧,直觉他难当大任。五年前冀州黄巾叛乱,也非一日之寒,一位无为的臣子,起码要为这个结果负一份责任。”
“原来如此——”
刘秉瞥了眼司马懿恍然的表情,心中暗觉好笑。
哈哈,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要信了,居然也真能说服别人。
但他总不能说,他在想打退堂鼓又故作镇定的时候,和李邵的表现简直是一模一样!
照镜子的人,难道会看不出对方的想法吗?
忽听司马懿了然点头,用仍显稚气的声音说道:“既然此人无用,不如即刻杀之,假借他的名义连夜夺城,再令人送信吕布。绝不会耽误我兄长先前提出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
幸好夜色够黑,就算此地有火把高照,也是一片灯火斑驳。
刘秉瞬间凝固住的表情,才并未被人察觉出异常。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自己的冲动,没有猛地向司马懿看去,顺带掰开他的脑子,看看他是怎么将这句话说得如此顺口的!
啊???
什么叫做“不如即刻杀之”???
被迫上贼船的到底是谁啊???
哦,他这个皇帝也是被迫装的。还不像司马兄弟一样是“本地人”。
那没事了。
但司马懿的这个反应,还真是把他吓得不轻。
前方的司马朗没能得到一句应得的解释,却忽觉一道凌厉的目光从后方刺向了他,他惊觉回头,就对上了刘秉压低了眉心略显烦躁的神情。
“管好你弟弟,如此行事,固然斩断后患,岂不与贼子同流。”
司马朗茫然地去看司马懿,完全没听到他先前说了些什么,就已被刘秉一把拂开。
刘秉抢身上前,向周遭下令道:“即刻将人拿下,烦请李公交出印信凭证之物,借我等一用。再为我等指一指路!”
“遵命!”
留守在外的黑山军士卒早得了张燕的吩咐,同行的还有将司马朗兄弟绑来的王当,一听“皇帝”下令,飞快地行动了起来。
李邵刚刚收拾起来的包袱又被重新拆开,私人联络的印信之物都被搜略了出来。
他脸色发白地被仆从搀扶着,眼看着一名上来搜寻的壮汉趁着夜色黢黑,将两块碎金揣进了自己的怀中,小步挪到了刘秉的面前,像是献宝一样递了一半出去,正想怒斥一声贼子,又被雪亮的刀锋照得眼睛生疼,顿时再不敢言语。
心中却已忍不住去想,当年他还在做冀州刺史时候的情况。
那两年冀州疫病丛生,他坐车穿街而过的时候,在人群中看到的也是这样如狼似虎的眼神。
但当时,他还有卫队庇护,让这些人不得不退回去,去向那施舍符水的大贤良师求救,现在却已无人挡在他前面了。
在这被人拦截了退路之际,他连自保都做不到!
那为首的青年跛着脚走上前来,打断了他的回忆:“李公,请说一句真话,这野王县的县令身在何处?”
李邵脱口而出:“确是明日清晨折返城中。”
“那好,”刘秉示意一旁的人,“去告诉张将军,我们连夜夺城,控制府衙。”
“我……”李邵连忙补充,“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不必了!”刘秉语气果决,“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根本无心对抗董卓吕布等人,何必为了自保而说出这样的话。”
刘秉转了回来,向司马朗说道:“李邵无用,但毕竟如你所说,是城中德高望重之人,若是此时有何意外,野王县内必定人心惶惶,先让人将他看守着也就是了,你们陪我往府衙走一趟,助我一臂之力。”
司马朗愣了片刻,方才恍然应道:“……是!”
说什么需要他们助刘秉一臂之力,听起来像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而已。
他这寥寥几句发号施令,已再看不出先前坐在马车上时的温吞和蔼,只剩下了处断决策时的雷厉风行。
果然是帝王之风!
不必刘秉多说,当府衙被入城的黑山军控制住后,司马朗两兄弟已主动地自府衙中搜寻起了各类文书印信,将一封按照先前计划草拟的书信快速写就,盖上了李邵和县令“联名”的各式印章,递交到了刘秉的手中。
刘秉接了过来,凭借着认字认半边的本领,勉强猜出了全文的意思,在司马懿更显忐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再让人寻一套县中衙役的制服,给送信的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