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又一次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他,皇帝不好当,一个原本趋于崩溃的朝代的皇帝更不好做!
他已有了汉室君主的正统之名,却依然无法阻止,有些已日趋根深蒂固的陋习,依然在发挥着它的作用,那些本因随同腐朽朝代一并埋葬的人,还得到了喘息之机。
山河日下,不是夺回洛阳,平定凉州荆州就够了的。
“朕气的是,从董卓乱政到如今,朕借黑山军扶持重回洛阳,还不足以让人知道,评判官员,该先看他是一位名士,还是一个真正的好官。是原本能日趋稳固的信任,只需要有些人轻轻动手就能推倒。是荆州喜讯传来,我们本可以休养生息到秋日,就能向关中进军,征讨董卓,却被这北海一事又牵绊住了手脚!”
“青州百姓何辜,要受孔融与管亥相争之苦?关中百姓何辜,要仍为董卓所辖,不知明日死生。天下百姓又何辜!”
孔融!好一个谦逊让梨的北海孔融!
司马懿抬眼就见,陛下的脸色愈冷,在那张本就更有帝王威严的脸上,现在还多了一抹肃杀之气。
他连忙答道:“这孔融本就是在董卓废立之后接下的朝廷委任,陛下不必将其过错看得太重,朝廷即刻出兵讨伐,既可解了北海之围,又可令管亥等人知晓,朝廷并不与孔融同流合污。”
“你是说,与青州黄巾合兵一处,攻破北海诸县?”刘秉眼神一凛,忽然在考虑,是不是还应该再给司马懿增加一些道德课程。
“正是。”
“但朕以为不妥!”
司马懿一愣。
刘秉沉声开口:“黑山军虽是黄巾出身,但已接受了先帝的招安,从名义上来说是官兵,又有救驾护持之功,乃是朕的元从功臣,可青州黄巾呢?他们盘桓于青冀之间,其中固然有因生计而被迫从贼之人,却也不乏有流寇匪徒聚众于黄巾之中,以抢掠烧杀为生。一旦一州之中的粮草匮乏,便转战他处,依靠地利,游走于冀青徐兖四州之间。朝廷与之贸然合兵,往后要如何整顿军纪,如何镇压各州匪患?”
今时今日,已与刚刚在河内起兵时不同了。
朝廷的秩序、礼仪、法度,都在逐一恢复,怎能再以草莽的方式处理争端?
青州黄巾从选择了观望开始,也意味着他们是一支没那么容易安分的军队。
他们还不是自己人!
“再说孔融,他与韩馥的情况又有不同。朝廷派遣刘景升出使冀州,意外发现了韩馥的谋逆之举,将其包围拿下,迫使其畏罪自尽,是说得通的。那么既有韩馥之事,是否早该查验天下诸州有无谋逆之人?北海与冀州相距不远,此前为何不查?”
“若是今日定韩馥为谋逆,明日称孔融非我之臣,后日,是不是就该交州益州幽州人人自危了?朕未能及时撤去孔融官职,是朕的错,认就认了,不能与韩馥之事一概而论!”
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简单粗暴的。
到了需要讨伐的时候,才说他是另一个朝廷的臣子,对自己来说是叛逆,那么,其他正在观望之中,本可以在剿灭董卓后顺理成章收回的地方,会怎么想?
司马懿聪明,未必想不到这一点,但他说出的是一条对当下来说最省力的路,而不是在刘秉看来,真正用于重塑秩序的大路。
“仲达,再想一想,再给朕一个答案。”
刘秉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轻叩着桌案,心中的烦躁溢于言表。
但这一下又一下,好像也是叩击在司马懿的心口,让他心头一震后,极力从另外一条路往回拐,试图思量出另一个方向的前路。
“臣……可否这样认为?陛下需要让人知道,北海从来都是您承认的治下,孔融也是您的臣子,但他是一个不合格的臣子,您认为没有尽早革除孔融的官职,是您的过错,而不是他在青州谋逆、未及察觉。甚至,最好能借此,打消一部分旁观之人的疑虑。张将军与孔融之间,就管亥之事其实少了一份沟通,但罪不在张将军,而在无诏擅自出兵的孔融。至于围困青州的黄巾,既要用,也不能轻易将其招安收归,否则迟早变生肘腋。”
“是。”
“那臣以为,该当即刻下令,派使者持天子剑为信物,调幽州公孙瓒,前去坐镇青州!”
司马懿振振有词,依照着陛下给出的底线,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也是一个,刘秉还真没在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
“公孙瓒?”
“正是!”司马懿解释道,“普天之天,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陛下所言,这公孙瓒虽于幽州领将军位,但并未入朝支援陛下,不是因他欲认关中朝廷为主,而是因边地有乌桓动乱,边军不可擅动!但此刻冀州正值更换州牧后的重建之时,分不出多少兵力支援青州,就算能分出来,也难以对管亥的黄巾军形成压制,那就不得不调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来援!”
“这位持天子剑为信物的使臣,需居中主持,在解北海之围后,历数孔融之过,尊奉圣意,将其革职查办,也需让公孙瓒知道,他能得此出兵机会,不是因为朝廷只能依靠于他,而是要给他,甚至是给更多像他这样的人一个台阶走下来!让他们知道,陛下宽厚仁善,却不是放任自流、无为而治的君王。”
公孙瓒,就是最好的出兵人选。
司马懿说到这里,又忽然叩首道:“请陛下恕罪,这个出使的重任,臣不敢,也不能争。”
他这一跪,刚刚还有些严肃的气氛,顿时消弭了几分。
刘秉忍不住笑道:“仲达啊,你这是在怕什么?”
“怕臣去劝公孙将军,他以为朝廷在用另一种方式拿他开玩笑。”司马懿低着头,郁闷地答道。
他又不是没听刘备说过,他那位同门师兄,样貌长得好,本事高,自有几分心高气傲,这样的人,若是知道刘备比他晚起步,现在却已坐稳了荆州牧的位置,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再看朝廷让他出兵平乱,却派来一个小孩……他估计更要多想了。
当下既不宜横生枝节,就不该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所以这建议是他提的不错,事情却不能由他来办。
司马懿不恨自己效力于陛下麾下太早,只恨自己出生得晚,竟要将这份大功拱手让人。
偏巧此时司马朗还从陛下这里接了不少管理洛阳农耕的活计,无暇脱身,那就连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做不到了!
刘秉拍案而笑:“噗……公孙瓒他……”
哎,确实保不准会这么想。
一想到这稍有些滑稽的场面,刘秉先前因孔融而生的怒火,也终于在眼前的人才兴旺中回落了不少。“那以你看来,由谁走这一趟最为合适呢?”
司马懿没有思考多久,就给出了答案:“此人需沉稳有威仪,长于智谋,能与黄巾、边军往来交涉,我想,陛下已有想法了。”
是啊,这样的人,在刘秉的治下原本就没几个。
有些,还暂时动不了,比如正在主持修编律法的沮授。
“去吧,让荀公达来见朕。”
司马懿的指向够明确了,刘秉又怎会想不通这个答案。
算起来,此刻能当一方智囊的人里,除了自认年少的司马懿,也就数荀攸有空抽身了。
又不知道是不是因先前河东河内大疫的缘故,他让人转达麾下诸谋臣,身体不够健壮的不能同行,近来荀攸还从军中学了几套操练健体之法。这么一来,这先往幽州,再去青州的旅途奔波,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件难事了。
这件棘手的难事,就由荀攸去做吧。
听得陛下转达了张燕的奏报,以及先前他与司马懿的商谈,荀攸若有所思:“这幽州一行,倒是还有另一事可做。先前我与陛下说,您为帝王,需令宗室,都安于做个宗室,以如今的局势看,荥阳王唯您马首是瞻,虽脾性胆怯,也没在逆贼袁绍面前丢了皇室体面,冀州牧荆州牧为宗室之后,都各有建树,也该去看看,那位刘幽州是怎么想的了。”
“至于这说服公孙瓒威服黄巾,解北海百姓之困,臣必定替陛下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