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打从孔融带兵来袭,说降失败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退不回去了。
在边境摸爬滚打长成的公孙瓒懒得去算什么旧日情谊,或者迷途知返,只知道在某些时候,杀人就是最好的镇压手段。
就像此刻!
白马,本是战场中最为醒目的标志,也最容易在混战中,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可来去如风的白马义从,好像根本就不受这个规则的限制,公孙瓒更不会怕这样的危险。
在那一番迅速的思量后,他做出的也只有一个决定。
“杀!”
杀!
白马义从,从来不是分散行动的个体,再如何醒目,那也是敌军当中穿梭而过的一条白龙,游龙窜行,直取管亥。
或许打从一开始,管亥放弃了守营,出于拦截公孙瓒和孔融会合的想法,直接让士卒在外列阵对敌,就是一个最错误的选择。
只因对于公孙瓒这样的边境武将来说,没有掩体没有壁垒没有出众的重甲防御,就没有任何一点东西能拦得住他!
当管亥仓促聚集了一众士卒结阵应战的刹那,公孙瓒的长枪已到面前。
那一阵午后日光下的眼光缭乱,分不清到底是那一支银枪挥舞所致。
管亥一声怒喝,以手中长矛捅向了已近在咫尺的敌人。
当听到一声招架的动静,自战场的混战中传出的刹那,他顿时心中一喜。
因为就在同时,错杂的绳索与长刀也已从不甘等死的黄巾士卒手中挥出,向着公孙瓒纠缠而来,试图将深入敌军当中的公孙瓒留下来。
可远处的张饶看到这一幕,却已惊恐地几乎要喊出声来。
他此刻并非公孙瓒的头号目标,也就还有那片刻的余暇,去留意战场上的情况,恰好见到,当管亥发出那奋力的还击时,公孙瓒还做了一件事。
他行云流水地抽出了腰间另一把杀人的刀,借着战马的腾挪,挑开了管亥的兵刃。
而在此刻,他的手中还有一把兵器。
战马之上的公孙瓒没有被幽州牧压制的愤懑,没有早年间因身份低微而来的限制,只有与胡虏作战打磨出的招招精简,却也招招致命!
长枪拧身而刺,甚至是在管亥还没彻底脱离先前得手的侥幸时,就已贯穿了他的咽喉。
袭来的剧痛,让管亥发出了一声濒死的呜咽。
可公孙瓒尤不放心,借着战马的前冲,长枪狠狠发力,将人钉死在了地上,方才缓和下了几分神情,确认自己真已在乱军之中,取了敌将性命。
他也直到此刻,方才收刀还鞘,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搜。
昭示着一个意思,他还没杀够人呢。
“……!”
张饶大惊失色,拔腿就跑。
管亥的死亡,放在混战的人群中好像并不起眼,可又因为他的身份,一时之间黄巾军中愈发混乱。
随着主帅的倒下,军中为数不多的号令与冲杀口号,也变得驳杂不堪,以至于当张饶没命逃难的时候,他听到后方,另外一个声音很快地就变成了充斥全场的提醒。
“弃械不杀——”
“将军有令,黄巾弃械不杀!!”
“放下你们的武器!”
“……这话谁信就怪了!”张饶大骂一声,脚下的速度不减。
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冀州黄巾的惨败,虽彼时不在广宗城,但也知道,黄巾军中已无力还击的人,被皇甫嵩所率领的大汉兵马杀死了多少。现在公孙瓒上来就杀死了管亥,还说什么弃械不杀,简直像是要诱骗他们丢下兵器、任人宰割的。
可他这句愤愤怒骂还未说完,便忽然腿上一痛,一个踉跄直接摔了出去。
这一支正中他腿后的利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张饶砰的一下翻倒在地,不仅险些被后方逃难的士卒直接从身上踩踏过去,还不慎松开了手,让兵刃脱手而出!
他连忙挣扎着想要重新去将其捡起,但也就是在此刻,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混杂着黄巾士卒的大呼小叫。
那是一种本能的自救,让张饶一个转身翻过,弓身起坐,看清了正是一匹骏马扑面而来,可在手中刚丢了兵刃的刹那,他唯独能做的,竟然只是凭借着直觉,抬手挡在了面前。
死生一线之间,时间好像过得格外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等到那马蹄蹬到他的脸上。
甚至连人都有点轻飘飘的……
不对!
张饶重新睁开了眼睛,就见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把他甩了起来,丢在了马背上。
但也就是在那只手松开的一瞬间,一把抽出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他的后颈,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在此刻炸了起来,根本不敢有一点动作,只能趴伏在马上,感觉,到下方的马匹在骑乘之人一击得手后掉头回转,直奔其他的马蹄声昭彰之处。
等……等等。
差点就要送命的危机里,张饶的脑子难得地转了起来。
飞快地思考起了此刻的局面。
他能不能这样理解?
管亥在反抗,所以死了。他手中刚好没了武器,所以只是被挟持作人质。
这两个等式得出的下一刻,张饶也顾不得去看到底是谁抓住了他,强忍着可能会被一匕首贯穿后颈的恐惧,大喊出身:“丢掉兵器,丢掉——他们没说谎!”
那“弃械投降者不杀”,可能真的不是个骗局,因为以对方的本事,根本不屑于这样做。
既然如此,与其被追杀得彻底没了性命,为何不干脆先做对面的俘虏!
管亥他死了!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得先保住性命。
他费力地发出了更大的声音,试图让更多人听到他的判断。
公孙瓒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太史慈马背后面循环播放声音的俘虏,向太史慈赞许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可惜对方仍不打算加入他的白马义从,而是说要在此间事了后,往洛阳看看,或许是要直接投身到陛下的麾下。
不过虽是错失了一个下属,却会迎来一个他还看得顺眼的同僚,在公孙瓒看来,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太史慈这恰到好处地出箭,拿人,借别人之口放出信号,也无疑是帮助了他尽快平定战局。
公孙瓒抬了抬手。
随着这道命令的发出,同行的幽州士卒立刻停下了对黄巾的捕杀,向着周围散去,将这些来不及逃走、也已丢下了武器的黄巾军包围在了当中。
不少黄巾军迟疑着停下了脚步,让这先前还激烈万分的战场,忽然安静了下来,也就让某个仍在重复的声音,变得比之前更为清楚。
“丢掉兵器!停手!”
“……”
太史慈缓缓收回了匕首,一手拎起了对方的后襟,把人丢下了马背。
随即有人冲上前来,把张饶五花大绑,捆得动弹不得。
怎么说呢,这人虽然识时务,但该绑还是先绑着吧。
……
半日后,先前抢先一步逃走的黄巾,终于被游弋追击的白马义从又驱赶回来了一部分。
身在此地的黄巾也全被收缴了兵器,由人押解回军营中看管。
而被捆着的张饶,则在这四合的暮色里,随同收兵的白马义从以及太史慈一并,向着远处的朱虚县城而去。
不管孔融是因听劝还是恐惧,公孙瓒颇为欣慰地看到,他没有在眼见局势大好的时候出城交战,乖乖地待在了城中。
直到此刻看见了收兵而回的“救星”,他方才连忙让人放下了城门,快步迎了上来。
哪怕他已极力想要维系自己的体面,表现得稳重一些,也完全不能让人忽略掉他此刻端出的殷勤嘴脸。
“早闻太史子义乃是忠义之士,今日方知,何为名副其实。不不不……只用忠义来形容,仍有不够!”
双方会面,孔融只恨不能直接握住太史慈的手,向他表达一番诚挚的谢意。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太史慈此刻的表情,好像有一点微妙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