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帅,咱们往哪儿走?”
孙轻瞪他一眼:“你先等等,救人这样的大事,要谨慎着来。”
“……”
“……真是的,洛阳这地方的房子建的是不是也太密了,什么穿过马市,在接近耗子门附近的粟市,有三座并排、相同式样的官邸。”
“渠帅,好像是叫耗门。”
孙轻一把合上了地图:“我说叫耗子门就叫耗子门,不就是往南走吗,多简单的事情。”
再说了,找不对地方他又不会擅闯,平白给自己招惹来麻烦。
至于临到天明之时才找到司马防的住所,耽误了不少时间这种事情,要怪就怪司马朗的地图画得太差。关他什么事!
连自己爹住哪里都讲不清楚,得亏有陛下愿意帮他救人,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孙轻确定了那门前的招牌与司马朗所描述的别无二致,小心地绕行到了后院,摸出了怀中的锁钩,悄无声息地搭上了院墙,三两下的工夫就已翻到了墙内。
他打眼望去。
昏沉的夜色还未从洛阳头顶退去,府中只有一处院落点着灯。
孙轻怎么想都觉得司马防就在此地,当即朝着那个方向小心移去。
刚摸到墙根下,就听到了屋中仍有人声传出。
……
司马防叹了口气。
夜色里的烛火把面前的另一人勾勒出了一圈轮廓,投照在一旁的墙上。应当不是他的错觉,而是这道身影确实比数月前佝偻。
他道:“卢公,恕我直言,若是皇甫将军来得及发兵入京,或许还能镇得住董贼,但他这个人能征善战,却少了大势面前的变通,非天子诏令绝不会从凉州挪动半步,偏偏天子又……”
“以我之见,卢公还是当保重己身,切莫与董贼起冲突。”
卢植沉着眉眼,声音由低转高:“忍忍忍,人人都叫我忍让,但一个做臣子的,若是连陛下的威名都无法守护,那还叫什么臣子!我卢植生就八尺之躯,通读经文,屡征叛乱,难道就是为了在此时向董贼俯首帖耳……”
“什么人!”
他骤然话锋一转,一把抄起了案边的长剑,拍门而出,脚步快得完全看不出,他今年已过五旬。
孙轻还未来得及躲藏起来,就已对上了卢植的剑锋。
他连连急退,仍被逼到了角落。
庭中昏暗,身着深青长衫、面目刚硬的长者却是目光如电,刺向了这闯入此间的一对小贼。
孙轻骇了一跳,直接举起了手中的书信:“我是奉人之命,前来将司马建公带离洛阳的!”
司马防慢了一步走出房门,疑惑地看到,孙轻见他应声,面露喜色,顶着卢植的威胁小跑两步,将那封信递到了他的面前。
信封之上的“父亲亲启”四个字,眼熟得让人无需怀疑出自谁人手笔。
“我本有意让伯达入京一趟,怎么改成让人来接我离开了?”
他脸色一凝,忽然想到了先前传回洛阳的军情,意识到了什么,惊声发问:“伯达是不是身在黑山军中,为他们出谋划策去了?”
这一点在信中也有提及,没有隐瞒的必要,孙轻当即点了点头。
司马防心中一沉,连忙拆起了手中的信。
司马朗是怎么想的!他平日里没少教导儿子,要学会明哲保身,不要招惹麻烦,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给黑山军当军师能有什么好?总不能是他们真有了朝廷军队的样子。”
他是不相信光靠着张燕能说服司马朗和他同路的,必定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发生了,或者是有什么人在从中牵线搭桥。
但还不等他看到了信,做出什么回应,孙轻的余光忽然瞧见,卢植目光更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那位长者已将手中的剑收拢入鞘,三步并作了两步走上前来,抢在了孙轻来得及后退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兄弟,可否劳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卢植定定地望向眼前的信使,声音一瞬颤抖:“请问你,河内地界上,有无一位姓刘的宗室?”
一位,曾经给他送过信的刘姓宗室。
第18章
司马防是什么样的人,卢植和他共事过数年,清楚得很。
两人当下的立场还算统一,要不然,他也不会夜间出现在此地。但司马防显然更明白什么叫做明哲保身,并不愿意在这危难当头之际和董卓正面抗衡。
他一个做过洛阳令退下来的人尚且如此,他家中的儿子,恐怕也和这位老父亲差不多。
从司马防惊疑不定地拆信表现,卢植也能得出这样一个推论。
可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司马朗等人与黑山军结盟,击退了吕布,给了董卓以一记迎头痛击,这是谁的功劳?
卢植心神动荡,又追问:“或者,你们是不是曾经让人来给我送过一封信?”
孙轻被卢植迫切的眼神一烫:“……是。”
陛下只说,不要提及他在河内,但卢植只问有没有刘姓宗室,问送信之事,回答起来应当无妨。
刘姓宗室,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但听到答案的卢植,却忽然在心口放下了一块巨石。
“……卢公,你拉着我做什么!”司马防一边手忙脚乱地捏紧了抽出的帛书,一边低声相询。
他踉跄了一步,还是被卢植拉到了院落的另外一角。
孙轻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场面好笑。
卢植身量高大,司马防也差不太多,两人却躲在庭院暗处密谋,和大人在玩小孩子的游戏也没多大区别。
只可惜听不到这两人在说些什么……
卢植用只有自己和司马防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数日前,我曾经收到过一封来信,写信之人是我昔日在缑氏山授课时的学生,名叫刘备,算起来,也可称一句大汉宗室出身。他在信中向我表态,他仍有当年的任侠义气之风,也不会轻易向权贵低头,不仅有结识同行的勇武之将,还有统御兵卒之能。”
“你是说他在河内?”
一听到任侠义气四个字,司马防的脑袋就有点疼。早年间洛阳游侠盛行,没少给他折腾出事端。
再低头一看帛书,他两眼一瞪:“这人还是把我两个儿子绑走的?”
那帛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初时被迫从之”。
司马防的这一嗓子太大声了,直传到了孙轻的耳朵里。
孙轻哪知道司马防说的那个“他”和自己理解的“他”完全是两个人,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
司马防余光一扫,就知道这得算是默认了。
司马防无语:“……卢公!你这学生教出来,真有你的刚烈之风。”
“这等小事就先不必多说了。”卢植决定糊弄过去这一条,催促着司马防往后看,“后面变成通力合作了,也就行了。”
司马防借着院中的微光,快速地扫了后面一眼。
见司马朗在后面写道,他们诓骗了吕布前来野王县剿匪,利用黑山军更擅长于山地作战的特质,接连对吕布设伏,最终将他擒获,也暂时化解了河内的危机。
野王县中的名宿李邵不明白何为唇亡齿寒,已被他们暂时扣押了下来,需等局势得以扭转后,再将人放出。
因刘秉的要求,司马朗也并未在信中提到他,只是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确实有一位能人先将司马兄弟放走,不愿意牵连到他们,是他们自己回来为对方出谋划策,最终成了这个结果。
也是这位能人提议,尽早将司马防从洛阳接出,以免办事之时心存顾虑。
要是这样说来,这人还真有统御之才,有着出众的人格魅力。
司马防心中略有定论,“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了,我只问一句,卢公是怎么想的?”
天已将明,早朝的时间将近,确实不剩多少给他们掰扯的时间。
卢植也不犹豫:“我本打算,若是董贼真敢在朝堂上正式提出废立天子,我便是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同他死磕到底,他真有这底气与天下士人相争,就拿他那把西凉带来的刀砍了我的脖子!但若有一路援军已近在咫尺,还确实有了立足之地,与董卓周旋一二,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