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盐焗鸡在前,他还真有点好奇,刘备还能拿出什么样的东西。至多也就是破财免灾而已,算不得大事,能认识这个朋友才更要紧。
却听刘备说道:“此非新物,而是方才那盐焗鸡的食材。两位如此待我,我又怎好隐瞒呢?这鸡肉能有这般美味的秘诀,正在此物了,也是我要售卖于二位的珍宝。”
珍宝?听闻这一句,范璋和卫觊连忙摇晃着站了起来,向着刘备靠近,也凑到了这“秘诀”的面前。
见他伸手,郑重其事地举起了那餐盘的盖子,而后,露出了其下一片洁白晶莹的——
盐。
咦,等等,怎么是盐?
二人还未反映过来,刘备就已一把揽住了卫觊和范璋的肩膀,笑声更是酣畅:“此为河东盐池新产出的上等好盐,以我看来,足可让人百病全消,延年益寿,若是一日不吃盐,要生大病的!幸得二位愿意慷慨解囊,不过也请放心,这一斗八十钱,绝不算昂贵……”
……
卫觊的酒突然就醒了。
第31章
一盆“冰水”直直地泼在了他的头上。
不仅把此地因宴饮而热络起来的气氛一扫而空,也让他先前淡漠从容的表情都凝固在了当场。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头拧向了刘备的方向,唯恐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不然,他为什么会听到这位新上任的河东太守说,他要售卖的东西,不是什么辽东斗鸡,而是盐!
还是河东盐池中出产的盐!
……
“这一斗八十钱绝不算贵,”刘备说得坦坦荡荡,“方今市价,盐价低谷为一石四百,高峰为一石上千,近几年间大多稳定在一石七百钱,折算下来就是一斗七十,可二位细看,自河东盐池的制盐之法得到改良后,精盐比之先前细白了不止一倍,只涨价不足两成,称得上是物美价廉。若非我与二位投契,此等大好的买卖,又怎会先找上二位。”
“至于这延年益寿的功效——”
“这是延年益寿的问题吗!”
卫觊一把推开了刘备,蹬蹬向后退出了数步。
要不是入厅落座前,他已解下了佩剑,将它交到了侍从的手中,此刻他几乎想要拔剑出鞘,向眼前之人质问。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太守待人处事的言谈举止都无比随和,甚至称得上一句平易近人又不失风雅,格外讨人喜欢,图穷匕见之下,竟说出的会是这样的话。
此刻再看他,简直称得上是面目……好吧,还是儒雅温厚,不见面目可憎。
但一想到“河东盐池”四个字里的意思,他又竖起了眉毛。
“这更不是盐价几何的问题。刘太守是不是真觉得,近年间放任民间制盐,只收取商税,就真能将这大汉设立于河东的盐监产出,当作私人之物,随意交易了?我更要问您一句,您与那黑山军又是何瓜葛,竟做出此等官匪勾结之事!”
河东盐监的盐再好,也不是他们能碰的东西!
哪怕眼前这位太守竟不似他此前所想,是个遇上了恶邻的倒霉蛋,而是与黑山军合谋,也绝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更要命的是,他和范璋本打算先在旁围观,却被他一番唱念做打的表现给骗了!
他们还真以为,他只是需要兜售盐焗鸡来捞一笔军资呢。
原来,真正愚蠢的是他们。
“哼。”一声冷嗤忽然从外间传来,打断了卫觊刚要再度出口的话。
“你说谁是官匪勾结呢。”
卫觊转头循声,就见一名身着皮甲、身量不算高的将领跨门而入,随性地伸手,掸落了肩头的尘土与盐粒,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哪怕来人只说了一句话,卫觊却几乎在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就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他……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抢夺河东盐池的黑山军统领!
“说话啊!说谁是官匪勾结呢?”张燕挎着刀,又向卫觊和范璋走出了一步。
前者衣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紧在了一起,后者则是不自觉地将腿一抖,吞咽了一口唾沫。
只听张燕咄咄逼人:“我,平难中郎将张燕,陛下的武将、忠臣,不忍见这河东盐池废弃,故而将它夺来,这位,卢公高徒,河东太守,陛下的文臣,不忍见白波贼余党冻死在这冬日里,为河东新盐找个销路,都不过是尊奉陛下之命行事,寻你二人来一并立功,何来的官匪勾结!”
“敢问,谁是匪?!”张燕一声厉喝,理直气壮得瞩目。
卫觊涨红了脸,却愣是没说出话来:“……”
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干出这等无耻的事情,还能是这般表现!他也太有理了。
那“忠臣”两个字被他说得一点也不脸红心跳,活脱脱像是在说个事实。
可忠臣?他是哪门子的忠臣!
身在洛阳皇宫之中的陛下知道,这劫掠了盐池的匪寇居然还觉得自己是朝廷忠臣吗?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偏偏此刻他自己羊入虎口,已变成了旁人桌上的鱼肉。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刘备上前来打了个圆场,却让卫觊的嘴角再度狠狠一抽。
对方的下一句话,更不像是来劝架的,而是来火上浇油的。
“这二位既是河东望族所出,必定明晓事理,如今知道我等所售之物也是物超所值,这误会也就说开了。至于分量多了些的问题,对于二位来说,也只是小事……小事!”
刘备将契书向旁边递去,那人接过后便匆匆迈出了房门,直接断绝了卫觊上前将其抢过的可能。
他伸手邀道:“还请二位在此地小坐歇息,既然先前酒会未尽,不如再饮两杯。”
张燕危险的眼神在前,卫觊和范璋对视了一眼,瞧见了彼此眼中的苦涩,也只能先重新坐了回去。
卫觊落座,状似恭敬地举杯道:“呵,刘太守真是好手段,只是不知此事上报于朝廷后,又当如何了?”
他被扣押在此,契书也是他自己签下的,这笔钱,眼看着他是必须吐出来。但也得看看,这位与黑山军同盟的河东太守能不能真的吃下去。
他有这个自信,刘备既然要用诓骗的手段,让他和范璋入套,也就不会做出刚来赴任就杀死河东名士的恶事。在意识到自己的小命能保全后,卫觊的话便有些夹枪带刺。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刘备从容不迫地应道:“此事,备已上达天听,无需伯觎担心。”
怎么不是上达天听呢?
这事还是陛下吩咐的呢。
虽然他从未干过这等诓骗士族的事情,但陛下说得很对——
事急从权呐!
冬日将至,河东河内的流民本就不少,还添上了新被收容的白波贼,和从冀州迁移入河内的黑山军。要让他们活过这个冬日,继续当陛下的子民,没有什么都不能没有钱?
钱从何来?当然只能从这些富户的手里赚。
可陛下终究是陛下,并不希望他们刚刚收服了白波贼,便做出和他们一样的抢掠之事,而是拿出了一个适中的价格和对方做买卖。
至于这买卖是骗出来的还是威胁出来的,那是另外的问题。
起码在明面上,河东之地,并无贼寇。
……
“可为何陛下不亲自出面呢?”赵谦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们此刻就在刘备宴请卫觊、范璋的厅堂后面一处隔间中,还能依稀听到前面的争执。
虽看不到那边的画面,但也能够揣测,那边是怎样的场面。
要赵谦说的话,完全不必这么麻烦。直接向卫、范两家告知,陛下就在此地,速速前来拜见不就行了?
刘秉摇头道:“有一句话说得好啊,欲速则不达。这卫、范二氏未知立场,又有私兵傍身,怎知他们口称的是哪个皇帝,日后再正式接触也不迟。”
再说了,让刘备去和人接触,还能相谈甚欢,他呢?
他除了自己偷偷先写好台词再背诵的时候,表现得体面一些,又不会出口成章,引经据典的,夸刘备的话都是从忘了一半的《岳阳楼记》里摘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