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补充道:“此外,还有两件事情不可漏算,一是要请几名粗通医术的郎中,为他们提供草药原料,以防入冬后有风寒夺命之事。二是士卒的吃用标准与务工百姓不同,不可胡乱按照均等来计。”
“明白。”卫余答道。
习武之人要吃得多些,他怎么会不明白?
没看这屋子的边角,还站着几个面色不善的武夫吗?吓得他差点以为自己是来坐牢的!
他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到底能干什么坏事?用手里的算筹充当刀具杀人吗?
“干苎麻不剥皮不打根,是四十钱一石,粟米二百钱一石……”他口中喃喃,把算筹拨到了面前,忽见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动作。
那年轻的“账房”凑到了他的面前,认真问道:“这价格还能再低一些吗?”
卫余连忙解释:“……郎君,这已按低了算的,平日里粟米价是二百二十钱。”
“我知道。”刘秉道。
他之前跟吕布算伙食费的时候就按的220这个标准,听得出来这200是打折了,“但是……”
“一千六百万钱,三万人的吃用,这么大的一笔开支,你们河东各县的商户难道就没有什么消费满减,大额折扣,优惠返利之类的东西吗?”
孙轻低声向一旁的张燕问道:“陛下说的都是什么?”
张燕嘴巴微动,将声音挤了出来:“先帝是敛财高手,还在宫中开办市集,大概是他想出来的什么花样,让陛下记住了。”
就跟之前的什么珠算算盘一样,是只有京中贵人玩得转的东西。
也难怪这没见识的账房又愣住了,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年轻人,浑然不知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
但他听不懂是他的问题,陛下干什么要迁就他?
孙轻直接上前两步,抢在这账房准备开口发问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陛……他问你话呢,没有更便宜的价格吗?”
“就是,问你呢!”
账房惊得差点跳起来,只见另一个高大威武的将军一把就将手中的画戟拍在了桌上,“就没有更便宜的购置门路了吗?”
他抬眼,看到了一片如狼似虎的眼神。
卫余哆嗦着咽了一口唾沫:“这……这等问过我家郎君才知道。”
……
卫觊铁青着脸,听着卫余努力描述的情况,在片刻的沉默后,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欺人太甚!”
这群人欺人太甚!!!
什么叫有没有更便宜的购置门路?
他敢担保,这不是在让他联络河东商贾,去洽谈个价格,根本就是希望他将府库中的积存,用略低于市面的价格兜售给黑山军。
是要继续盘剥他的资产。
别管这种说辞能不能算是先礼后兵,也别管他之前是不是和范璋说做人不可首鼠两端,他现在简直是积压了满肚子的火,只想怒骂对方一通。
“北方的胡人养羊,还知道不能光逮着一只薅羊毛呢,我卫觊是造了什么孽,就变成了黑山军不肯放下桌来的肥羊?”
“我看刚从河东去洛阳的董卓都比他们和蔼可亲一些!”
“……”
卫余看着卫觊这张蛰伏着盛怒的脸,忽然有些不敢确定,自己该不该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但卫觊虽处盛怒之中,也并未彻底丢了自己的冷静。察觉到卫余欲言又止,忽然收起了怒容,转头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我……”卫余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河东太守府衙中的情况,有些奇怪。”
“说来听听。”
卫觊强行收回了怒火,沉声问道。
他知道,像是卫余这种干了几十年的老账房,一般情况下不会有这么多寻根究底的好奇心,但凡事也会多长个心眼。
能让他按捺不住说出来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寻常的事情。
卫余斟酌着,简明扼要道:“我觉得,刘太守和那黑山军的张将军,好像听从同一个人的号令。他们都不是此地当家做主的人!”
卫觊轻嘶了一声,被这消息一惊:“你继续说。”
卫余回忆着道:“我初到太守府上时,误以为那年轻人是刘太守请来的账房,甚至觉得,此人给人下马威也不掌握分寸,上来就提起太史大家的珠算之术,想借此压我一头,可我再听下去,又发觉不对了!他提及明年耕作时,说的竟是——我已与下面的人商议!当时,刘太守还在屋中呢,他就一点不避讳地说出了这种话。”
卫觊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听起来确实不是寻常人会说的话,甚至是直接将刘备归进了“下面的人”行列。
如若他不是真的身份地位都在刘备之上,刘备早就该当有些表示了。
“还有呢?”
“更奇怪的在这后面。”卫余说到这里仍然心有余悸,“这年轻人说起想要更加便宜的粟米时,我只回答慢了一些,同在此地的武将几乎全出了声,仿佛见不得我如此轻慢的态度!可我真是冤枉啊。”
他只是拿不定主意而已,并不是不想回答。
“这武将当中,有两位应当是那刘太守的亲随,是和他一并来到河东的,有一位应当是您提到过形貌特征的黑山军统领,还有一位,简直宛若霸王在世,好生吓人!”
卫觊神情不定:“……那应当是被董卓派到河东来的吕布。”
先前王匡遇袭被杀,有传言称是吕布从黑山军中逃脱后干的,想不到这里也是蛇鼠一窝,全凑到一起了。
他强忍着这坏消息所带来的牙酸,问道:“也就是说,这年轻人是此地所有人的上级,那你看,他的相貌如何?”
“面如冠玉,绝非凡人!”卫余笃定地给出了答案,“或者说,有贵人之相。”
他之前只是觉得,刘秉不像是个账房,可当这样多的情况全凑到了一起,光只说什么不像账房,也太过低看对方了。
他能给出的答案里,竟只有这一句最是贴切。
“有贵人之相……”卫觊的眉峰压得更低,“这可不是一句寻常的评价啊。”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了刘备之前的一句话。
他说:“此事,备已上达天听,无需伯觎担心。”
卫觊的脸色变了又变,像是在这一瞬间产生了无数的猜疑与想法,最终咬牙,肉痛地开口:“你去告诉他们,苎麻都是河东农人所种,价格低不下去了,但这粟米,我最低能要到一百九十钱一石的价格,他们能接受,就这么办,不能接受,那咱们一拍两散!”
……
“也就是说,咱们接下来到手的每一石米,都省下了三十钱?”吕布满脸惊喜,“陛下可真是做生意的好手!”
但不对……不对!一想到他之前就是为了还债而被陛下拿捏的,吕布又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两声,希望陛下千万不要旧事重提。
幸好刘秉也确实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有些奇怪地看了吕布一眼:“你这么高兴干什么?这一千六百万石的钱是玄德向两家索取的,当先供给的也是河东、河内被我们收拢入麾下的流民,又不是给你的。”
他可不觉得吕布是这种圣人性格,还能先帮着大家乐一乐呢。
果然,他忽然就见吕布凑到了他的身边,恭敬而期待地说道:“陛下,臣是在想另外的事情。您看,这衣食所需的钱财支出,不是因为卫家的让利,能变少了吗?这多出来的钱财,能不能采办些军需所用?”
“先前臣受了董贼蒙蔽,不得不领着并州军与您为敌,再加上文远与黑山军一战,还有征讨河东盐池以及白波贼老巢的战事,军械损失了太多,总得补一些回来,才能更好地为您效力吧?”
“您又是迟早要打回洛阳去的。咱们的军备精良,才能更好为您杀敌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