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年春正月月底,皇帝以御极六十载,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诚亲王世子弘晟,告祭永陵、福陵、昭陵。
一个风头正盛的亲王,一个排行平时存在感很微弱的十二皇子,还有一个根本说不上话的小辈皇孙,从这个配置,就能看出来是以谁为主。
十二皇子是苏麻喇姑照顾长大的,顺便祭祀这位长辈,至于弘晟,就是康熙在安抚胤祉了。
胤禛得了这个差事也很高兴,皇上老了,在登基六十年这个特殊的时候,是自己代皇帝告祭先祖,圣心分明已经属意于他了。
二月,康熙的身体好一些,便亲自去告祭孝庄山陵,又封了第巴阿尔布巴为贝子、第巴隆布奈为辅国公,且似乎有赐婚之意。
得知这个消息,一向平淡度日的宋氏忍不住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越过福晋先去见了胤禛:“四爷,咱们二格格生下来身子就弱,怎么能去那等苦寒之地啊?且她性子太过温和,若是去了那千里之外,父母亲人一个不见,受了委屈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生生心疼死我?”
说罢已经是泪如雨下。
胤禛看着她素白一张脸,眼睛下面也是一片青黑,便知她一夜没睡好。
年氏已经是谨慎小心敏感多疑的性子,宋氏却比年氏更甚,这些年来她默默无闻安静度日,可一旦涉及到二格格,她便无比心焦夜不安枕。
胤禛扶着她坐下,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先别着急,如今也不过只是有这个风声,皇阿玛还没有下定决心。”
说着,他压低了音量:“若是皇阿玛有意我为太子,那么,咱们的女儿就绝对不可能许嫁蒙古。”
——这几位将领虽说收取西藏有功,但还配不上未来皇帝的亲女儿,尤其是,胤禛可不像是他老爹一样闺女一大堆,他如今年过四十,也只有三个女儿,还嫁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就更金贵了,政治价值更高。
宋氏被安抚了一回,略略有些安心地走了。
可是,胤禛能护住自己的女儿,一墙之隔的胤禩,可没有这个自信,他唯一的闺女,如今也正值芳龄,皇上一向不待见他,若是舍了一个不在乎的孙女,能换来一个大部落的效忠,那可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胤禩的女儿叫爱兰珠,一向与父母亲近,自己过来找额娘说话,在屋子外面听见额娘对着阿玛痛哭,无意间得知了此事,以为自己已经是被定下去许婚蒙古了,没惊动别人,自己愣愣地游魂一样走回去,当晚就发起烧来。
李盛被系统叫醒的时候还在懵,发烧就发烧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弘昞前两天还发热了一回呢,老八府上难道没有大夫?
“就偏偏在今天,他府里的大夫回家给老人做六十五岁的大寿了,爱兰珠已经好多年没发烧了,她这次还是风寒加受惊,高烧,要是降不下温来,大概率会出事,很有可能会惊厥或者癫痫。”
大狗狗“歘——”就从窝里爬出来了。
这些年来四爷府和八爷府就这么不远不近不尴不尬地处着,胤禛当初被康熙那个老登演了一回之后,再也不敢亲近胤禩,而胤禩知道自己被皇帝厌弃,而四哥正是如日中天,他也不肯上门趋奉。
李盛一直想着,老八这么好的工具人,有心计有才能能交际会笼络,雍正年间一直被搁置或者囚禁,实在是太浪费了,但是,有什么办法能悄无声息地缓和两府关系,让老八心甘情愿地放下傲气,愿意俯首称臣,老老实实给新帝干活儿呢?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而且,知道会有生命危险,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李盛心里也有点难受,康熙的皇子皇女们夭折,他管不着,也不敢管,这个孩子他还是能帮一帮的。
这个孩子,还是他当年提醒了八福晋,才能保住了的。
最重要的是,老八如今也四十岁了,只有一子一女,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要是能救下他的女儿,再怎么说也得知胤禛的情吧?
于是大狗狗汪汪叫着把府里的黄大夫和刘大夫叫起来了,刘大夫是后来在圆明园长住的,但是如今冬日里胤禛怕孩子们生病,把两个大夫都安置在王府里了。
黄大夫的小徒弟在外面小间正睡得沉,突然被一个冰冰凉的爪垫按到胸口,当即便“嗷——”一声坐起来,借着月光一看,元福的两只眼睛在夜里闪着幽幽的光。
大狗狗见他醒了,便又要进去如法炮制把两个大夫搞醒,小徒弟赶紧拽住这个小祖宗:“元福大爷,不劳烦您,我自己去叫啊——”
天爷啊,他被扑了那一下子,魂儿都要飞了,这会儿心口还扑腾,两位大夫可是几十岁的人了,要是被折腾一回,一口气上不来再嘎过去了怎么办?
里面悉悉索索传来穿衣服的声音,李盛又调转方向,去年氏的院子里把胤禛叫起来了,还顺便把年氏院子里的一个陈嬷嬷带出来,两个大夫毕竟是男的,这个嬷嬷一家子都在年府,信得过,是年氏怀孕的时候年家送来的医女。
胤禛衣服都没穿好,披着一件狐裘大衣跟着元福就往花园里去,一路上还在疑惑去花园干嘛?
到了围墙那里,狗子朝着另一边盯着看,还拽着胤禛的衣服让他过来听,急得两只前爪疯狂踩地。
胤禛凝神细听,又看看老八那边亮起来的一片灯笼,胤禩府里一定出事了。
他皱着眉毛想了想,让所有的人把灯笼灭了,借着一点光亮悄悄从自家后门出去,也是从后门进了八贝勒府,他带的小太监都是个脸生的,都没敢带苏培盛,两个大夫和陈嬷嬷,还有他自己,都是大氅兜帽把头脸裹严实了。
元福不会害他,但是他也真的不敢明目张胆地过去——皇阿玛对胤禩,实在是厌恶至极了。
八福晋正抱着浑身滚烫的女儿哭得泪流不止,恨不得以身代之,痛悔自己怎么就说了那些话让孩子多心,以至于惊惧高烧命在旦夕。
外面胤禩恨不得自己出去找大夫了:“怎么还没把人请来?!!!再多派人出去找!”
正当他着急的时候,胤禛来了。
两位大夫进了屋子,把了脉就让陈嬷嬷进去给爱兰珠擦身子,然后黄大夫口述,陈嬷嬷照着穴位下针,又熬了药来贴在脚心腋下,还有胳膊和大腿内侧肘腋处,就这么折腾到四更天,爱兰珠的烧才渐渐退下去,能清醒着说话了。
胤禛趁着夜色早就跟着元福回去了,两位大夫和陈嬷嬷在天亮之前也都回转。
胤禩忙乱了一夜,走进屋里来,看着睡过去的女儿,和仍然坐在榻边不眨眼地看着孩子的妻子,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肩背一下子塌下来,仿佛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慢慢走进了书房,铺纸磨墨。
第189章
能被后世称作“八爷党”,胤禩门下虽说这几年寥落了,但也是有几个亲近人,只是少联系而已。
当年胤禩在朝臣中广结善缘,多方施恩,就算是如今他与大位无缘,但记着八阿哥恩情,愿意买账的还是有几个人的,何况,胤禩这个老东家为门下人作保举荐的,还是如今最有希望继承大位的四阿哥。
胤禩一封亲笔信送进雍王府,胤禛看着上面的一串人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憋了大半天,中午饭都没用,随后,胤禛便以年氏的名义给年羹尧往青海传了信。
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送信的侍卫离开,又看向另一边的八贝勒府,老八,终究不是那等擎着架子不甘心的蠢人,还是肯低头的。
他也并非铁石心肠的人,只要兄弟们肯低头,他也不愿意闹得朝中流言纷飞,不合孝悌,也损了声名。
康熙六十年五月,皇帝命抚远大将军移师甘州,年羹尧为四川陕西总督,魏经国为湖广提督,高其位为江南提督。
胤禛站在书房廊下,听了这道旨意,从胸膛里徐徐吐出一口气来,旁边的苏培盛面上更是压不住的喜意。
十四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年羹尧是自己侧福晋的二哥,魏经国是自己府里出去的门人,高其位也曾被自己举荐。
皇上肯提拔他们,这是愿意为自己提前安置亲信了,当年太子可是老爷子的大宝贝,也不曾被父皇这样用心安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