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盛怒之下,我也不好多说,那块地,就让给张国丈吧,我另选了一块好地方给你,是我对不住叔父,连累了你,才让你遭此折辱。”
李神通是李渊的亲堂弟,从辈分上来说,确实是李世民的叔叔。
李神通看到秦王从宫里回来时候的面色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一场顺利的交谈,眼见情势如此,又素来知道秦王为人,他猜也猜得出发生了什么,秦王必然为他争辩过了,但陛下也肯定没有听从。
“殿下言重了,奸人蓄意谋害,谁能左右陛下心意呢?”
二人对坐,沉默良久。
这件事不久,宫中的另一个宠妃,尹德妃被太子授意,也把矛头对准了秦王。
秦王心腹谋士杜如晦在经过尹德妃的父亲家门时候,被德妃父亲阿鼠的家僮拽下马来殴打,致使杜如晦一只手臂受伤。
那阿鼠叫人打杜如晦的理由是什么呢?
——“汝是何人?敢经我门而不下马。”
说杜如晦经过他们家门没有下马。
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哪号人物啊?经过你家门还得下马?
街上经过你家门的人多了,就逮住杜如晦自己了?
打完人还不算完,阿鼠顾忌秦王,便令德妃先下手,歪曲事实告状去了。
“秦王左右凶残暴戾,凌辱殴打妾父。”说是杜如晦先动手打人。
李渊闻之大怒。
“尔之左右,欺我妃嫔之家一至于此,何况凡人百姓乎?”
你身为秦王,我的妃嫔,是你的长辈,你居然都敢这样欺辱,那可见你对平民百姓是何等骄横跋扈了。
杜如晦被打伤后就被送回了家,李世民去看望过后心中气愤,正打算进宫找李渊说这事儿,就被传召入宫,还没说话,就被大骂一顿。
他惊愕不已,人心竟险恶至此!
要是他自己委屈,也就罢了,但是杜如晦跟随他数年,风餐露宿血雨刀山,都是一力追随,若是连自己的属下都护不住,那他还有何等面目去见杜如晦!
李世民当年是敢在李渊大帐前面嚎哭不止以此劝谏的性格,这些年父子亲缘淡泊,他也没了之前的随意,但今日实在是忍不住了。
当街行此强盗之事,毫无理由地殴打他秦王府中人,这简直就是在他脸上扇巴掌!
“陛下为何只听人一面之言呢?杜如晦是在经过德妃父亲府门口的时候被人生生从马上拽下来殴打的,手臂都被打断了,敢问德妃,口口声声说是我秦王府中人伤了他,可敢叫御医验伤吗?”
不等李渊说话,他躬身行礼:“臣请同德妃之父当面对质。”
李渊看着德妃有些躲闪的眼神,心下明白,只怕是另有隐情。
但被儿子这样不留情面地问到脸上,他还是很不高兴。
事情解决,李世民行礼告退,他最后抬眼看到的,就是对着他满脸失望的父亲,和从屏风后面露出的长长的裙摆拖尾。
他走的很慢,恍惚间似乎还能听见里面李渊在说话:“秦王常年在外领兵,做主帅久了,骄横自专,都不像是我记忆中那个孝顺恭敬的儿子了。”
——“秦王典兵既久,在外专制,为读书汉所教,非复我昔日之子也。”
李世民顿住,往后看了最后一眼,心下涩然。
陛下,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父亲了啊。
第63章
朝中诸臣无论是站位的还是不站位保持中立的,都是提着精神时时关注朝局,后妃骄狂至此,别说臣子了,李家宗室都很有些意见。
唐朝遵循了旧隋制度,在国朝内有各州域,又有诸位大行台,那在接受诏令的时候就需要有个优先级,对于这件事,当年李渊定下的规矩是按照时间来。
皇帝、太子、秦王、齐王都可以发出诏令,谁的诏令先到,就听谁的。
规矩是李渊定的,但是今天也是他自己破了这个规矩。
那块地盘,是李世民以秦王教令先给了淮安王的,那就应该属于李神通,但是后面却被李渊强夺给了张婕妤的父亲。
李神通可是老李家血缘最近的一支了啊,李神通和李渊是亲堂弟,俩人是一个祖父,就这样的关系,这样的功劳,还有秦王帮忙说话,难道都抵不过你小老婆几句话?
大家在战场上跟着你提着脑袋造反的时候,你那便宜岳父出过一分力吗?现在天下平定,倒是在老李家宗亲面前摆起架子来了!
这件事过去后,李神通府上便迎来了几个近支宗亲,又请了李世民来喝酒。
李渊看着是已经被酒色迷了心智了,跟着他一路打过来,现在受这窝囊气,太寒心了。
相比之下,秦王为这事儿还亲自去了宫里分说,听说还被责骂,可见其心性,是个讲道义的人。
几人说话喝酒,到了晚上,李世民辞别几位叔父,上马回返,应该是有点喝多了,话也有点密,一直趴在马上跟李盛用气声小声叨叨,仗着旁边有亲卫护从,也不怕摔下去。
亲卫在后面驾着马车,几次上来劝秦王进马车里,都被他拒绝了,坚持要骑马。
李盛都能闻见酒味儿,作为一个在后世严格遵循“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的文明守法老实人,他对于二凤这种喝醉了酒驾的行为有些担心,于是走得很慢很稳。
“飒露紫,你说我能撑住吗?秦王府、天策府、李氏宗亲、朝中军将,这么多人,我不能辜负他们啊。”
“不行,不能问你,你会晕倒的。”
“今日是杜如晦,来日便可能是房玄龄、长孙无忌、再以后还会是谁?我?还是我的妻儿?”
“如今齐王与太子勾结内宫,诸公主及六宫亲戚,都是骄纵肆意,动辄兼并土地,乃至侵占马匹,幸亏平阳姐姐早就回去了,不然她在宫中见此情景,一定生气。”
“医师说她受过暗伤,切忌肝气郁结,而今朝中如此局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伤心。”
“前日,我梦见母亲了,她问我怎么和兄弟闹成了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说什么,她是不是也去问过太子了?。”
说到这,李盛感觉自己脖颈处的毛毛有点湿湿的,他回头一看,二凤抱着他的脖子趴在马背上,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简直想冲进宫里马踏李建成!
李盛停住脚步,忍不住呜呜叫了两声,低下头努力往后转头蹭了蹭二凤安慰他:“不要难过了,是他们对不住你,不要为他们伤心。”
李世民抬起头摸摸飒露紫的耳朵。
他也不是傻子,明白自己功高震主,自当有所防备。
当初打下洛阳,河南一地便都是秦王府一系官员,如今连陛下都能看明白,洛阳,已经在秦王掌中了。
因此,太子为什么如此针对他,他是明白的。
在朝中,他是尚书令,领食邑三万户;在地方,是陕东道、益州道两处道台的尚书令,河东与川蜀之地在名义上都要听他的号令。
易地而处,若他是太子,朝中却有如此威望的实权亲王,有兵有地有人心,他也会不安。
于是,他早就把自己的属地上安排上自己人,包括亲信大臣、长孙氏族亲属,且积极拉拢山东氏族,努力让自己的力量壮大。
而这些举动,已经超过了一个亲王的本分。
“飒露紫,你一直在我身边,也觉得我是没错的对吗?”
飒露紫立刻重重地点头,生怕动作幅度不够大二凤看不到。
对!!!我的二凤,才是天命君主!
李世民拍拍他的脖子,心里感觉好多了,他最伤心的,不是太子故意害他,而是陛下的言语。
太子与他,是储位之争,手段是下作了些,但两方交手,哪有不伤人的?
而陛下,就算之前多有防备,他们终究是父子,而今,他被这样失望厌恶的眼神看着,怎么会不难受呢?
回了秦王府,李世民被扶下马去休息,李盛被牵走去了后院的马厩休息。
李盛看着外面的月亮,本来明亮的月光被一片飘过来的乌云遮住了,阴翳盖住了月色,李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秦王府也到了艰难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