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淏一口饭嚼了大概有二十几下,待了一个多礼拜他还没习惯,食堂饭菜实在说不上好吃,他迟疑着看向周吾:“你吃辣吗?我从国内带了两罐老干妈,回去咱们煮挂面吃。”
“谢了哥,不用,吃着还行。”周吾仰头把碗里最后一点米饭刮干净。
倒不是为了表示对各地各人饮食习惯的尊重才吃得干干净净,而是很意外,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至少能下咽。
“啊?”
“诶?”
周吾又往嘴里塞口饼,鼓着脸颊,口齿却很清晰:“比我们学校食堂好吃多了。”他对饭菜要求不高,就只是能下咽,但真不夸张,他们学校食堂只有米饭是能吃的,害得他都有心理阴影了。
“......”
看他表情认真不像说谎,还起身添了勺饭,两人不由自主露出怜悯之色。
那是有多难吃。
……
说是晚上十点结束练习,但又过半小时才有人停下。
周吾走之前,除去要打扫练习室的,还有好几个人准备再待一会儿。
冬夜连月光都深寒,滚轮“咕噜咕噜”划破冷清街巷的静谧。周吾拉着行李箱不远不近坠在大部队后头,不多时,前面忽然一阵喧闹,原走在他右手边的文俊晖被拖到前面,有人兴奋指着很远处、冲破城市钢筋水泥的光束。
首尔的风又干又冷,周吾吸着鼻子抬头看了眼,估摸着是年末庆典之类的活动,觉得没什么特别,缓了步伐跟慢慢吞吞走在后面的徐明淏并排走。
“哥,可以给点建议吗?我这手、这脚跟借来的一样。”他把空着的那只手从衣袖里伸出来,凭空捏了捏,明显感受到水肿。
周吾想法很简单,既然来都来了,又的确对舞蹈有兴趣,那好歹学成点什么再回去,也不白浪费三个多月时间。
徐明淏内向,虽认识周吾没多久,但抵不住异国他乡对同胞自然而然生出的亲切,他仔细想了想,认真道:“把你的身体交给节奏。”话说完,半晌没等来回应,徐明淏扭头看他,结果就见他一脸真挚地喊了声“哥”。
“咋了?”
“我不上清北难道是我不想吗?”
徐明淏抿唇思索片刻:“是你还没到参加高考的年纪?”
周吾难得语塞,两人无言相视数秒,徐明淏终于get到他话中的点,找补道:“没别的法子,还是要花时间多练,多练多想,形成肌肉记忆。其实你肢体协调性挺强的,以前有练过什么吗?”休息时间他远远看过周吾练基本技能,如果完全没接触过舞蹈相关,那学成那样,有点天赋在身上。
周吾单手拎起行李箱跨过水泥地上凹坑,闻言啊了声:“有两首歌练了挺久,不知道跟这有没有关系。”
徐明淏来了兴趣,等他跟上,才又迈开步子:“什么歌?”
“初升的太阳。”“时代在召唤。”
徐明淏蹙眉,总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有点印象又绞尽脑汁想不出来的东西最折磨人,是种抓心挠肝的难受。他接连“诶”了好几声,每每要呼之欲出,又跟滑不溜秋的泥鳅似地溜走。最后还是放弃,叹着气问,“是啥?”
周吾眼神十分诚恳:“全国第二套中小学生广播体操。”
徐明淏:“...”权顺蓉前辈请好好练他!
……
公司距宿舍十几分钟脚程,插科打诨间,目的地到了。
开门进玄关,入目便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运动鞋,16个人,一人两双就32了,铺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周吾在进门的地方脱了鞋,踮脚踩在鞋与鞋的可怜间隙中前行,然后坐在地上把行李箱滚轮擦干净才拖着进去。
九十年代装修风格,东西多但整洁。客厅于三口之家算大,正常人家放沙发的位置摆了三张床。说是床,实则只有一张完整单人床,剩余两张,一张床垫、一张老旧沙发。
周吾一目了然,要是房间有空位,也不会有人睡客厅。他等着崔胜喆给安排个位置,随便哪里,能躺得下他这人就成。
“圆祐,你们把过道清一清,排张床垫行吗?”
【圆祐】
周吾倚着行李箱拉杆看去,正对崔胜喆的,有两个男生。其中一位刚想张嘴,就被另一人抢了先。
说话那位神情为难:“哥,再来一个人连进出房间都困难,让他睡客厅不行吗?忙内们不都住那儿。”
话一出,加上累了一天不经意间带出的情绪,气氛陡然一僵。
周吾听不懂话但看得懂眼色,尤其当他以眼神询问文俊晖,而文俊晖只是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后。
他感知到点什么,心说划拉块地板给他睡有那么难吗?
崔胜喆也烦。
新人开发组金组长临时通知说“朱雺”会住宿舍,还特意拜托他在日常生活上稍微关照一下。宿舍就这情况,同吃同住,能关照到哪里去?
问题出在公司安排,再无语也和“朱雺”没多大关系。
大不了就让“朱雺”睡他的床垫,他住客厅,总行了吧。
崔胜喆有些烦躁地抬眸,正要开口,却蓦然撞上周吾没甚情绪的眼。
他眼睛消了肿,薄薄眼皮子上一道浅浅的折痕,漫不经心瞥来的一眼,眼神挺冷淡,像日光沾了霜寒。接着,崔胜喆就见他眉头忽而一蹙,在和文俊晖说话时才勉强展开,像强摁着情绪。
“他说什么?”
“他问,客厅能睡得下吗?”
“哦,还有呢?”
崔胜喆没错过文俊晖脸上闪现的震惊。
被追问的文俊晖眼神飘忽,呆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就差没把“我很慌”三字刻到脑门上。
因为周吾说的是,
“哥我参加过变形记,睡哪里无所谓,客厅能睡得下吗?睡不下厨房也行,你们怎么方便怎么安排吧。”
变、变形记?
是他知道的那档节目吗?
是可以说给他听的事吗?
是他可以知道的“秘密”吗?
脑中难以控制地浮现叛逆少年逃学打架、冲父母大吼大叫、在家乱砸东西的场景,文俊晖大受冲击,以致于崔胜喆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魂不守舍地看着周吾去崔胜喆那屋搬床垫,打开行李箱铺床单,又拿出被子放好,把衣服一件件挂在简易衣帽架上——就在客厅,夫胜宽给他腾出了位置。最后,清空的行李箱放到立式空调后的狭小空间。
像独立生活惯了的,全然看不出有一丝叛逆模样。
尤其是他对一起洗澡也没意见,洗簌完,还问他“换下来的衣服是扔脏衣篓,满了放洗衣机大家一起洗还是怎么弄?”,末了又问“宿舍有什么规矩?”,对集体生活很熟悉的样子。
文俊晖心不在焉地问答周吾的问题。
如果这是变形后,那效果还、还挺明显的。
他心想。
……
这夜夜深,明天公司放假,算上住客厅的三人,差不多有一半练习生在唯一的电视机前观看年末舞台重播。
文俊晖本该早早进入梦乡,但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良久,他自我妥协般深呼吸,猛地睁眼,又长长吐出一口气,像做了什么重要决定,手伸向枕边,摸出手机熟练解锁。
第6章
从崔胜喆他们房间搬出的床垫有股让鼻子发痒的谷馊气,想必上一任主人离开了已经有一段时间。
周吾皱了皱鼻子,暂且忍住了,但铺床单时扬起的细尘还是让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旁边递来两张纸巾。
周吾放下手中被单的一角,抬头道了声谢。
“你叫朱雺?我叫夫胜寬,你好。”
夫胜寬坐在自己的床垫子上,假装一直沉浸在网络世界、是因为阿嚏声才注意到周吾的存在的样子,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抬眼瞅去。
其实他哪能不知道他叫“朱雺”,不过是为搭话找个由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