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二位尊姓大名,来此有何指教?”
捂着鬓角的甘宁探头看向屋内,只见顾至正乏力地倚在榻边,似是不堪酒力,晕眩地抱头。
荀彧察觉到他的目光,无声地向旁侧迈了一步,挡住甘宁投向里屋的视线。
郭泽道:“郎君不必紧张,我二人来此,原本是想和顾郎叙叙旧,无意打扰二位的好事。”
荀彧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解释方才的意外,只询问另一个问题:
“二位认识顾郎?”
“曾经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
郭泽从怀中取出一片缣帛,走上前,递给荀彧,
“这是顾郎曾经托付给我的物件,还请郎君代为转交。”
甘宁摸着缺了一块的鬓角,忍着烦躁。等郭泽说完,他立即毫不留情地转身:
“快走。我怕继续留下来,会忍不住冲进去打那醉鬼一顿。”
郭泽对他的气急之语不予理会,只是对荀彧道:
“让郎君见笑了。”
荀彧扫了甘宁一眼,面向郭泽:“二位可有话要传达?”
郭泽看了他许久,忽然开口:“笮融欲设计谋害孙坚,九江等地或有大乱。”
虽不知这话是早先便决定传递的讯息,还是临时起意的提示,荀彧仍郑重道谢:
“多谢。”
里头隐隐传来一声干呕,荀彧神色骤变,眸中克制不住地溢出些许担忧。
郭泽捋须而笑,从袖囊中取出一块干硬的胡饼,在甘宁出声讥嘲前,趁着他张口的瞬间,猛地塞进他的口中:
“郎君进去吧,我二人还要去找主君,就此别过。”
甘宁差点被饼噎得翻白眼,好不容易取出饼,唇角已被硌得生疼。
“你这饼莫非在廊下风干了十年,怎这般硬实?”
相处多年,甘宁早已习惯郭泽的“意外之举”,倒是没有生气。
郭泽却没有对他客气:“不及你的嘴硬。”
两人绊着嘴离去,荀彧再顾不得其他,疾步回到屋中。
“阿漻何处不适?”
顾至捂着晕眩胀痛的头,听到耳边忽远忽近的声响,勉强睁眼。
“头疼,想吐。”
第96章 后续
荀彧扶着他躺下, 到里屋兑了一杯温水,重新回到榻边,让顾至靠在自己身上, 将杯沿轻轻地抵在他唇边。
“喝几口水压一压,能好受一些。”
混沌的大脑没有丝毫反应能力,只依着耳旁之言照做。
顾至饮了几口水,隐隐约约的恶心感散去不少。
“方才外头的是何人?”
“那二人是你的旧识。这是他们方才留下的物件。”
方才丢掷匕首时,顾至起得太猛, 又耗费了太多气力,此刻头晕乏力,软绵绵地靠在荀彧身上, 竟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
等他看完缣帛上的内容, 对着第一排写着的“显色剂”三个字呆了一会儿, 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热度。
“……”
好消息, 他的头不那么混沌了,酒醒了一半。
坏消息,他正靠在荀彧的身上, 而且刚刚好像做了一些不得了的事。
荀彧坐在顾至身后,看不见他极速变幻的神色, 只因他沉默地有些久, 担忧地俯身查探。
满脑炸着火星子的顾至很想删去今天的所有事, 读档重来。但他没有读档器,就算自欺欺人地忘记刚刚的窘相,也不能让自己做过的事消失。
他只得转过头, 想再次郑重地向荀彧道歉。然而,在他回首的那一刻,柔软的黑发拂过脸颊, 比黑发更加柔软、带着几分湿润的物什轻轻擦过唇瓣,让他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
荀彧同样因为这个变故怔愣,垂着头,仿佛被停滞的时间冻结。
“……”
顾至现在已经不再想着读档重来的事了,他现在只想删号。
书案旁忽然传来动静,惊得顾至与荀彧同时往两旁闪避,背对着背,拉开一段距离。
醉倒在桌案上的郭嘉突然像一根直立的天线,猛然坐直,拳头握成空心的形状,好似举着一只酒杯。
“公达,你这酒和水也没什么两样,再干!”
含糊的大舌头正在胡言乱语,郭嘉对着空气举着空拳,学着曹操的模样长笑三声,
“有此美酒,夫复何求?”
咣——
郭嘉又一次头向下倒在桌上,这一回,因为旁边无人,他的头结结实实地砸在案上,发出老大一声震响。
光是听着,顾至就替郭嘉感到疼痛。
荀彧当即起身,到郭嘉身边查探。
见郭嘉只是额头起了一道浅浅的红印,并无大碍,荀彧找来侍从,让侍从送郭嘉回去。
处理完这一切,荀彧转过身,便看到榻上贴着一张完整铺开的衾被,某人藏在衾被之下,连头都埋在衾被内侧,一声不吭。
无法排解的窘促逐渐绵软,他走到榻边,在边缘坐下。
“蒙着头,明日只会更加头痛。阿漻若想独处,待喝了醒酒汤……”
衾被缓缓拉下,露出一双眼,又缓缓向下,露出一只鼻。
“今日,对文若不住……”
荀彧坐在榻边,替他抹去前额闷出的汗水。
“阿漻勿要多想,不胜杯杓,人皆有之。改日若是我饮醉了酒,需得劳烦阿漻看顾着一些。”
听着荀彧一如既往,真挚温柔的宽慰,顾至想起不久前的一幕幕,想起当时荀彧眼中让人沉醉的光辉,好不容易压下的醉意再次上涌,令他目眩。
“只是过饮伤身,下回可不能喝这么多了。”
第二句叮嘱紧随而来,顾至感受着额角传来的温度,忽然觉得困意上涌。
他终究没能喝到备好的醒酒汤。
攒在手心的缣帛落在地上,一只修长的手拾起缣帛,叠好,轻轻放在枕边。
顾至好似一整夜都在云端沉浮。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蒙地睁眼,天色已亮。
他大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但梦见自己对着文若胡言乱语,把耳朵当成饺子啃,还梦到文若将他抱到榻边,轻抚他的唇角,在转头的时候不慎触碰到彼此的……
总之,因为他最近生出了一些奇怪的念头,他的梦也变得奇奇怪怪。
好在如此尴尬的境地只是一个梦,不为外人所知。
顾至轻快地伸了个懒腰,正要下榻,忽然看到枕边放着一块缣帛。
打开缣帛,“显色剂”这三个硕大的汉字跳入眼中。
“……”
甘宁,郭泽,真是谢谢了,让他知道昨天的一切不是梦。
顾至捂着额,开始头疼不已。
这个写着“显色剂”的缣帛疑似与原主留下的那卷“无字天书”有关,可是顾至现在完全没心思理会这个,他满脑都是昨天发生的一幕幕。
喝酒误事,先人诚不欺我。
接下来的半个月,顾至难得化身工作狂魔,每天在署衙打卯干活,不再溜达摸鱼。
郭嘉对他突如其来的认真很不适应,更对那天发生的事充满疑问。
“那酒的酒劲确实冲人。喝到后头,我几乎人事不知,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摸着并无明显伤口的前额,暗生疑惑。
自己分明没砸到头,怎么脑瓜子跟敲水缸似的。
再看明显和往常不一样的顾至,郭嘉断定那天一定发生了大事。他凑到顾至身侧,不厌其烦地追问:
“那一日顾郎没有饮醉?”
正在竹简上书写的毛笔一顿,顾至随口答道:
“自然是醉了。”
回答得如此坦然,倒让郭嘉不好继续询问。
若是两个人都醉成烂泥,顾至自然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异样,怕是另有原因。
郭嘉暂且放下疑问,环顾四周:“文若呢?”
“文若这几日常被主公传召,忙于军、政诸事。”